道观内,鹤岑接到圣旨和赏赐,
脸上并无多少得色,反而对着前来宣旨的鲍忠深深一揖,语气平和淡然:
“贫道山野之人,偶得天机,实乃陛下诚心感动上苍,故降下警示。
此非贫道之功,乃陛下之德,边关将士之勇。
厚赏,受之有愧。”
他这般宠辱不惊、将功劳归于皇帝和将士的态度,更让鲍忠高看一眼,回去在嘉靖帝面前自然又是一番添油加醋的夸赞。
苏府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
周大山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地将外面沸沸扬扬的消息,以及皇帝对鹤岑的厚赏,一一禀报给书案后的苏惟瑾。
“公子,成了!全让您料中了!
现在满京城都在传鹤岑真人是活神仙!
咱们这一步棋,真是神了!”
周大山搓着手,脸上放光。
苏惟瑾放下手中的书卷,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反而微微蹙眉。
他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尚未融尽的残雪,目光深邃。
“大山,”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
“你立刻去找鹤岑,告诉他,务必给我记住四个字——‘得意忘形’乃取死之道!
陛下如今信他,是因为他‘有用’且‘无害’。
若他因此生出骄矜之心,或是被捧得忘了自己是谁,四处招摇,结交官员……那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让他继续闭门谢客,潜心‘修道’,
对任何赏赐都表现得淡泊一些,
尤其不能与邵元节、陶仲文等人发生正面冲突。”
周大山心中一凛,脸上的兴奋迅速褪去,肃然道:
“是,公子!我明白,这就去办!”
苏惟瑾点点头,补充道:
“还有,让我们的人都机灵点,
最近所有与鹤岑那边的联系,必须更加隐秘。
东厂和锦衣卫的眼睛,此刻恐怕正盯着那里呢。”
“公子放心,绝无痕迹可查。”
周大山匆匆离去。
苏惟瑾独自站在窗前,超频大脑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预言应验,鹤岑地位稳固,这是他布局的重要一环。
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和掌控之中。
利用后世知识(对历史事件的模糊记忆结合蒙古各部寇边的规律性分析),
包装成“天机”,通过鹤岑这个白手套传递给皇帝,
既解决了边患预警的难题,
又不动声色地为自己在皇帝身边埋下了一颗关键的钉子。
这种幕后执棋、搅动风云的感觉,远比台面上的风光更令人心潮澎湃。
然而,危机也随之而来。
鹤岑越是得宠,觊觎和敌视的目光就越多。
首当其冲的,便是以邵元节为首的原有的御用道士集团。
此刻,邵元节府邸内。
一身道袍的邵真人,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面前桌上,摆放着宫中刚赐下的、本应属于他的几样贡品药材,如今却被皇帝转赐给了鹤岑。
一旁的心腹道士大气不敢出。
“好个鹤岑……好个西北预言!”
邵元节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紧紧攥着拂尘玉柄,指节发白。
“哪来的野道,也敢踩着我邵元节上位!”
他修道多年,深谙帝心,深知这种“精准预言”对皇帝的冲击力有多大。
相比之下,他那些祈雨、炼丹的本事,顿时显得有些“平常”了。
皇帝的恩宠就那么多,有人多得一分,自然就有人少得一分。
“真人,听闻那鹤岑深居简出,对赏赐也颇为淡泊,不好抓把柄啊。”
心腹低声道。
“淡泊?”
邵元节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
“装模作样!
他越是如此,越是所图甚大!
派人给我盯紧了!
还有,去查!
查他的来历,查他入京后接触过什么人!
我就不信,他真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嫉恨。
必须尽快想办法,要么将这鹤岑拉下马,要么……让他为自己所用。
与此同时,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也将一份关于鹤岑近况的密报,
轻轻放在了嘉靖帝的案头。
上面详细记录了鹤岑接旨后的淡然反应,以及他闭门谢客、潜心修道的举动。
嘉靖帝看完,满意地点点头,
对比着另一份密报里邵元节府中隐隐传出的怨怼之气,
对鹤岑的欣赏和信赖,不禁又多了几分。
“鹤岑,乃真修道士也。”
皇帝如是评价。
苏惟瑾的警告,鹤岑的谨慎,恰好迎合了皇帝此刻的圣心。
然而,苏惟瑾很清楚,
邵元节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朝中势力(如与邵元节交好的郭勋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边关捷报和预言应验带来的红利需要时间消化,而新的风暴,或许已在暗中凝聚。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他轻声自语,笔尖落下,
明处的荣耀与赏赐固然可喜,但暗处的权柄与实利,才是立身之本。
边镇捷报是机会,他必须抓住,将影响力延伸到更实际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