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的好心情,如同正月里难得的暖阳,持续照耀着西苑永寿宫。
加封鹤岑为“通玄翊化真人”的旨意一下,厚赏紧随而至,真真是道号煊赫,恩宠备至。
皇帝甚至私下对黄锦感慨:
“有鹤岑真人在侧,朕如得一窥天机之镜,心甚安之。”
这消息简直就是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朝堂上下炸开了锅。
翌日早朝,奉天殿内。
百官序立,山呼万岁毕,气氛便透着几分诡异的凝重。
果然,没等御座上的嘉靖帝开口询问常事,
都给事中夏言便率先出班,
这位以刚直敢言著称的清流领袖,手持玉笏,声如洪钟:
“陛下!臣闻陛下加封方士鹤岑,赏赐无算,臣以为大为不妥!”
他开门见山,丝毫不绕弯子。
“夫天子当敬天法祖,修德行政,则天自佑之,何须假手于怪力乱神?
鹤岑其人,来历不明,妄言兵戈,虽偶中一事,安知非巧合或另有隐情?
此等方技之徒,授以高爵厚禄,恐开幸进之门,惑乱圣听,败坏士风!
乞陛下收回成命,逐此妖人,以正视听!”
夏言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紧接着响起,
却是来自“大礼议”新贵、礼部侍郎张璁。
他出班奏对,语气看似比夏言温和,言辞却更为犀利:
“陛下,夏给事中所言,虽言辞激切,然臣细思,亦不无道理。
鹤岑预言边事,固然有功,然酬以金银足矣。
‘通玄翊化’之号,关乎朝廷名器,岂可轻授方外之人?
且臣闻,近日京中多有阿谀之辈,
竞相奔走于其门下,称其为‘活神仙’,
此风若长,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置孔孟圣贤于何地?
望陛下三思,勿使方术凌驾于朝纲之上!”
紧接着,武定侯郭勋也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他身为勋贵代表,与邵元节素有往来,
此刻自然要替“自己人”发声,顺便打压一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竞争者:
“陛下,老臣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只是觉得,这打仗的事儿,靠的是将士用命,疆场拼杀。
一个老道在京城里动动嘴皮子,就能顶得上边关儿郎的血汗功劳了?
这赏赐是不是太重了些?
别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清流、新贵、勋戚,这三股平日里互相看不顺眼的势力,此刻竟同仇敌忾,将矛头齐齐对准了鹤岑。
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不少官员暗暗点头,觉得这鹤岑确实风头太盛,该压一压了。
御座之上,嘉靖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年轻气盛,最不喜臣下干涉其“崇道”之举,
尤其这鹤岑刚刚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在他心中正是“祥瑞”的代表。
这些人的攻讦,在他听来,不仅是质疑鹤岑,更是质疑他这位天子的眼光和权威!
他目光冷冷扫过下方,尤其在夏言、张璁、郭勋脸上停留片刻,心中愠怒渐生。
而在这片喧嚣中,翰林院队列里,
身着青袍的苏惟瑾,却化身激流中的礁石,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显然眼前这场因他一手策划而起的风波,与他毫无干系。
他的低调,反而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几个深知他与鹤岑几乎同时“简在帝心”的官员,不免偷偷打量,却只见他面色平静,无波无澜。
嘉靖帝强压着火气,没有当场发作,只淡淡道:
“朕知道了。
鹤岑真人之事,朕自有主张。
诸位臣工若无他事,便退朝吧。”
一场针对鹤岑的围剿,看似被皇帝强行压了下去,但谁都看得出,水面下的暗流愈发汹涌。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依次鱼贯而出。
苏惟瑾却不急着离开,他故意落在后面,待大部分官员散去,才不疾不徐地转道通政司,递上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章。
奏章内容并非什么军国大事,而是关于在甘肃等地推广种植枣树,以固沙养土、兼济军民的条陈。
里面详细阐述了枣树耐旱、耐贫瘠的特性,
其果实可充军粮、可易货,
其木材亦有用处,
甚至引用了一些《齐民要术》中的记载,
并用“格物致知”的道理,
论证了植被恢复对水土保持的重要性。
通篇务实,数据详实,逻辑清晰,与他方才在朝堂上的沉默判若两人。
这份奏章,很快便被送到了心情尚未完全平复的嘉靖帝案头。
皇帝原本正为早朝的争执心烦,随手翻开苏惟瑾的奏章,起初并未在意。
但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条陈中没有任何虚言,全是干货,
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说得明白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