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山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冷:“周医生说得对,尽本分。恭喜。”说完,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周瑾瑜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如常,但心里却翻腾了一下。沈云山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激烈一些。那枚勋章,显然刺痛了这个内心尚有热血的年轻医生。这颗“种子”,会不会因为这次授勋,而彻底坏死,甚至产生反效果?
他来不及细想,清水一郎已经端着茶杯走了过来。
“周桑,看来很受欢迎啊。”清水一郎笑道,“连铁路医院的年轻医生都来祝贺你。”
“沈医生是同行,以前合作过。”周瑾瑜解释道,“年轻人,可能有些别的想法,不过医术还是不错的。”
“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看不清大势。”清水一郎意味深长地说,“周桑是明白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很好。”
这话听着是夸奖,但更像是一种警告和敲打。
“少佐教诲的是。”周瑾瑜恭敬地回答。
茶点时间结束,众人陆续散去。周瑾瑜和顾婉茹也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清水一郎再次叫住了周瑾瑜。
“周桑,稍等一下。”清水一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大的、包装精致的盒子,“这是内人挑选的一点小礼物,送给周太太,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祝贺你们。”
周瑾瑜和顾婉茹都是一愣。这完全在预料之外。
“这……这怎么敢当,清水少佐太客气了。”周瑾瑜连忙推辞。
“一点心意,务必收下。”清水一郎不由分说,将盒子塞到顾婉茹手里,“周太太,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顾婉茹看了周瑾瑜一眼,在他的微微颔首示意下,小心地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条珍珠项链,颗粒不大,但圆润有光泽,配着一个小小的金锁扣。在当时的哈尔滨,这不算特别贵重,但也绝不便宜,至少值普通职员几个月的薪水。
“太……太贵重了。”顾婉茹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周太太喜欢就好。”清水一郎笑道,“周桑是我们看重的人才,他的家人,理应得到照顾。以后常来常往。”
这话里的意味,更加深长。礼物,既是拉拢,也是一种更紧密的捆绑和监视的开始。接受了礼物,就意味着接受了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
周瑾瑜知道,此刻绝不能拒绝。他脸上堆起感激的笑容:“清水少佐和夫人实在太厚爱了,我们……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好好工作,就是最好的感谢。”清水一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坐在回家的汽车上,顾婉茹紧紧攥着那个装着项链的盒子,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周瑾瑜握着她的手,发现一片冰凉。
“珍珠项链……”顾婉茹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把我们纳入更近的‘视线范围’了。”周瑾瑜低声道,“礼物是饵,也是锁链。以后,清水夫人可能会邀请你参加更私人的聚会,清水也可能会有更多‘家庭式’的往来要求。这是比公开监视更麻烦的渗透。”
“那我们……”
“接受,自然地去应对。”周瑾瑜说,“就像接受勋章一样。这是‘周瑾瑜’和‘周太太’必须面对的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我们要更加小心,在更近的距离下,维持好我们的伪装。”
他看了一眼顾婉茹手中的盒子:“这项链,找机会变现,或者捐给更需要的人。但不能让清水知道。”
顾婉茹点点头,将盒子放进手提包深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回到家,关上房门,两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短短两个多小时的仪式,却比进行一场秘密行动更让人心力交瘁。
周瑾瑜脱下西装,解下那枚勋章,拿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还带着礼堂里那种虚伪而压抑的气息。他走到书桌前,拉开一个带锁的抽屉,将勋章扔了进去,和之前获得的其他一些日伪奖章、纪念章放在一起。抽屉关上,落锁。
这些“荣誉”,是他伪装的一部分,也是他必须背负的十字架。
顾婉茹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瑾瑜,”她轻声说,“今天,在礼堂里,我看着你站在那里,接受那枚勋章……我心里很难过,但也很骄傲。”
周瑾瑜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
“难过,是因为它代表的一切。骄傲,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同志,正在以最艰难、最隐忍的方式,履行他最崇高的使命。”顾婉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从今天起,我们不仅仅是爱人和搭档。我们是真正的同志了。共同承受这份屈辱,共同坚守这个秘密,共同等待那个也许我们看不见的胜利。”
同志。这个词,在经历了背叛、测试、孤立和如今的公开“授勋”之后,有了更加沉重而神圣的分量。它超越了私人情感,融入了共同的信仰和命运。
“是的,同志。”周瑾瑜紧紧拥抱着她,仿佛要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星火与微光,永不独行。”
窗外,哈尔滨的阴天依旧,寒风呼啸。但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两颗紧紧依靠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灼热和坚定。他们知道,前路更加艰险,清水一郎的网正在收紧,而他们的“墙”,必须在屈辱和误解中,筑得更深、更牢。
(第一百六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