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低声重复那几句引导的话语,声音里听不出不耐烦,也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差事。
高台之上,巫咸判官与几位地府阴司的主事凭栏而立,远远望着忘川河边的这一幕。
一位主事低声道:
“判官大人,这陆压……倒是沉得住气。引魂三日,未曾出错,也未曾与任何鬼卒阴神起冲突。这份隐忍,不像传闻中金乌太子的性情。”
巫咸面容古板,如同石刻,眼神深邃,不见波澜。
他身为此地判官,掌管部分轮回刑罚与鬼差调度,权限不小,更是后土祖巫(平心娘娘)信任的巫族老人。
“才三日而已。”
巫咸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引魂乃地府最基础之职,循规蹈矩即可,谈不上能耐。他身负太阳真火,与地府阴煞之气天生相冲,能压制本源,不出纰漏,算是有点定力。但……还不够。”
他目光扫过远处陆压那沉默的背影,继续道:
“去将‘火照之路’那边积压的、涉及阳火鬼患的卷宗整理出来。挑几件年份久、棘手、寻常鬼差难以处理的,过几日,交给他去办。”
“火照之路?”
那主事闻言一惊,
“判官大人,那里靠近幽冥与阳世缝隙,时有阳气泄露,滋生的鬼物不仅凶戾,更沾染阳火属性,极为难缠。而且那处环境对阴神魂魄压制极大,寻常鬼差去了,实力都要大打折扣……”
“他不是有太阳真火吗?”
巫咸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
“正好物尽其用。处理得好,是他的本事,地府记他一功;处理不好,惹出乱子或自身受损……那也是他修为不济,或命该如此。”
他顿了顿,补充道:
“既是来地府‘做事’,便不能只做轻松的。想要机缘,总要拿出些真东西,担些风险。”
那主事明白了,这是要进一步考验陆压的心性、能力,以及……他对地府规矩的服从程度。
甚至,可能带着一丝刁难的意味。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主事躬身退下。
巫咸独自立于高台,望着忘川河畔那盏幽幽引魂灯,目光深邃。
陆压并不知道新的、更严峻的考验即将来临。他只是日复一日,引渡着仿佛没有尽头的鬼魂队伍,一遍遍走过忘川河畔,踏上奈何桥头。
他看着无数鬼魂麻木或悲伤、不甘或释然的脸,听着他们偶尔泄露的生前记忆碎片与执念低语。
“娘……等我……”
“我的宗门……”
“悔不该……”
“恨啊……”
这些碎片化的情感与记忆,如同细密的尘埃,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他原本被仇恨与愤怒填满的心湖。
生与死,执念与放下,因果与轮回……这些曾经离他很远的概念,如今以最直观、最残酷也最平凡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那“地道圣位”的希望,如同漆黑深渊尽头的一缕微光,照亮他前路,也支撑着他忍受眼下的一切——他人的目光,环境的压抑,工作的枯燥,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属于金乌太子骄傲被碾碎的痛苦。
他在沉默中行走,在行走中观察,在观察中……悄然感悟。
……
不周山,盘古殿深处。
巫刚的本尊静静盘坐,周身气血内敛,仿佛一座沉寂的太古神山。
但他的神念,却如同无形无质的天网,笼罩着玄冥谷新生妖族聚居地的气息流转,感应着六道轮回深处鲲鹏咬牙坚持的痛苦,也捕捉着地府忘川河畔陆压沉默隐忍的每一步。
“心性倒还坚韧。”
巫刚闭合的眼皮下,眸光微微闪动,
“鲲鹏能忍轮回消磨之苦,陆压能受地位落差之辱……都是能成事的心性。不过……”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真正的风浪,还没开始呢。风浪越大,鱼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