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起初不乐意,说铁是硬东西,会惹河神生气。李官吏没争辩,只是让人把铁箍泡在河里三天,让河神看看,这铁不惹事。三天后,他带着老人去看,铁箍没生锈,水里的鱼照样游。老人捻着胡须,嘟囔道:看来河神不讨厌这铁玩意儿。现在,新栈桥不仅结实,还按老人说的,朝水流方向偏了三尺,桥头还留了块石头,供着河神的牌位。
在骆越的黑陶寨,派驻的王官吏正蹲在陶窑边,看寨主儿子阿黑做陶。黑陶寨的陶土好,但烧出来的罐子总容易裂。王官吏带来的窑匠没说你们的法子不对,而是跟着阿黑烧了三窑,记下每次的火候、窑温,最后说:你们的陶土含沙量低,得在窑里多留两个出烟口,让热气散得匀些。试了两次,烧出来的黑陶又亮又结实,阿黑捧着个新罐子,硬要塞给王官吏:这是按你说的法子烧的,装酒不渗,你得收下。
王官吏没接,反而从包里掏出本册子:我听说你们的陶纹有讲究,太阳纹代表丰收,水波纹代表平安,我让人把这些纹样拓下来,编了本《骆越陶纹集》,送官府的瓷窑看看,能不能学着烧,到时候咱们的黑陶就能卖到楚地去了。阿黑眼睛一亮,当即拉着王官吏去看祖传的陶纹拓片,连晚饭都留他在寨里吃——按骆越的规矩,只有信得过的外人才会被请进家吃百家饭。
这些变化,赵信看在眼里。他上个月巡查到青竹江,正赶上韦山带着族人给周官吏送新收的糯米。赵大人,韦山把糯米袋子往周官吏手里塞,这官儿实在,咱俚族人认他。周官吏连忙推辞,韦山脸一沉:你不收,就是嫌咱的米糙!最后还是赵信打圆场:周吏收着吧,这是长老的心意。回头让厨房蒸成米糕,大家一起吃。
吃饭时,韦山喝了两杯米酒,红着脸说:以前总觉得官府的人是来管咱们的,现在才知道,是来帮咱们的。就说那灌溉渠,按周官儿的法子修,今年的稻子最少能多收两成。旁边的阿石附和:还有上次山洪,要不是周官儿带着人连夜挖泄洪沟,我家的谷仓就被淹了。
赵信看向周官吏,他正被几个俚族姑娘围着问楚地的织布花样,脸上沾着点糯米粉,笑得有些腼腆。这让赵信想起三个月前,选派官吏时,不少人怕百越难治,推三阻四,只有周官吏主动请缨:我在楚地修过渠,知道水脉这东西,不分楚越,顺着性子来就行。
如今看来,周官吏说对了。治理就像修渠,得顺着地势水脉,不能硬来。你尊重人家的习俗,人家才会信你;你帮人家解决了吃饭的事,人家才会听你。
傍晚时,青竹江的溃口修好了。周官吏指挥着族人把最后一块青石垒好,韦山让人杀了只自己养的鸡,非要给周官吏补补。炊烟升起时,阿石跑过来,手里拿着片竹简,递给周官吏:这是长老让我给你的,咱俚族的信誉符,以后你在青竹江流域,不管去哪寨,亮这个,没人敢为难你。
竹简上刻着条蛇——俚族的图腾,旁边刻着三个楚字:信得过。周官吏接过竹简,郑重地系在腰间,抬头时,看见赵信站在远处笑,他也笑了。
这样的信誉符,李官吏在枫木村收到过,是块刻着水鸟的木牌;王官吏在黑陶寨收到过,是个烧制的黑陶小罐。它们不像官府的印信那样威严,却比任何文书都管用——那是部落民众用自己的方式,给官吏们盖下的信任章。
夜色渐深,青竹江的水流拍打着新修的堤岸,发出沉稳的声响。周官吏坐在火堆旁,看着俚族人和楚地来的匠人一起喝酒,听他们用半生不熟的楚语和俚语聊着收成,突然明白赵信说的治理扎根是什么意思——根不是扎在文书里,也不是扎在官服上,而是扎在人心上。
远处,韦山正跟赵信说着什么,笑得满脸皱纹。赵信指着水渠的方向,像是在说下一步的规划。篝火的光映在两人脸上,一个是世代居住在此的部落长老,一个是来自楚地的朝廷官员,原本该有隔阂的两人,此刻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和谐。
周官吏摸了摸腰间的竹简,上面的蛇图腾在火光下像是活了过来。他知道,这根信誉符,比任何官阶都珍贵。因为它意味着,治理的种子,终于在这片土地上发了芽,扎了根。而这些扎根的种子,终会连成一片,长成庇护各族人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