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雨刚过,青竹江的水位涨了半尺,漫过了岸边新修的灌溉渠堤脚。俚族长老韦山蹲在渠边,看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踩着泥泞,正用木尺丈量溃口的宽度,眉头拧成个疙瘩。旁边的后生阿石攥着竹矛,低声道:长老,这些楚地来的官儿靠得住吗?上次那批稻种,说是高产,结果种下去倒了一半......
韦山没作声,只是盯着那几个官吏的动作。领头的姓周,是三个月前派驻到青竹江流域的水利官,据说在楚地管过都江堰的修缮。此刻他正蹲在水里,裤腿卷到膝盖,泥水溅了满襟,手里拿着根竹片,一边划着水流方向,一边跟身旁的俚族汉子解释:这里的堤脚得再加宽三尺,用青石垒底,不然下次涨水还得溃。你们看这水流,到这儿拐了个弯,冲击力比别处大两倍......
阿石撇撇嘴,刚要反驳,却见周官吏突然弯腰,从水里捞起块巴掌大的石头,指着上面的纹路道:这是页岩,不耐泡,垒堤得用上游的花岗岩。你们族里采石头方便,出些人力,官府出铁器和石灰,咱们三天就能修好。
韦山的眉头松了些。他活了六十多年,见过不少来的官吏,要么拿着文书指手画脚,说些要改土归流须遵王法的空话,要么就逼着族人改种楚地的稻谷,说什么弃蛮俗,从华风,结果稻种不服水土,赔了不少粮。可这周官吏不一样,来的第一天就揣着本厚厚的册子,挨家挨户问收成,看河渠,连俚族的水神祭都去了——虽然只是站在边上拱手,没打扰族人杀牛献祭。
周官儿,韦山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花岗岩在鹰嘴崖,得用藤筐往下吊,危险得很。
周官吏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笑道:我看过鹰嘴崖的地形,昨天让人画了张图,咱们可以在崖顶装个滑轮,省力又安全。至于人力,官府的徭役册子上记着,楚地来的商户欠了咱们族里三十个劳力,正好让他们来抬石头。
阿石愣了愣:商户的徭役?还能这么算?按以前的规矩,徭役要么是族人去修官道,要么就得缴粮抵,从没听说能让商户代劳的。
周官吏蹲下来,翻开手里的册子,指着其中一页:册子上写着呢,凡在部落境内经商者,需按交易额缴纳徭役代金,或直接出劳力抵充。你们族里的山货通过商户卖到楚地,他们赚了钱,出点力应该的。他把册子递过去,长老您看,这是上个月的账,每笔都记着,您要是觉得不对,咱们可以重算。
韦山接过册子,上面的字是楚地的隶书,但旁边都用俚族的符号做了标注——那是周官吏特意请族里的教书先生添的。他指尖划过花岗岩滑轮几个字,突然想起上周周官吏让人送来的新稻种,袋子上贴着张纸条,用俚语写着此稻耐涝,可种在河湾地,试种的几亩,果然比原来的稻子长得精神。
韦山把册子还给周官吏,朝阿石喊了声,叫上后山的后生,去鹰嘴崖采石!
类似的场景,这三个月在百越各地不断上演。赵信派驻的官吏们揣着两样东西:一本用各族语言标注的《治理册》,一张画着山河的《地形图》。他们不像以前的官吏那样,一到任就烧祠堂、改习俗,而是先找长老们喝米酒,听他们讲山精的传说水神的忌讳,再带着匠人走山串水,看哪里能修渠,哪里能开荒。
在瓯越的枫木村,派驻的李官吏正跟着老巫祝学认草药。蛇见怕,敷在被毒蛇咬的地方能消肿,老巫祝指着棵开着小白花的草,你们楚地的金疮药是好,可在这林子深处,还是咱这草药来得快。李官吏蹲在地上,认真地在本子上画着草药的样子,旁边标注:蛇见怕,性凉,外用,治蛇伤,与金疮药混用效果更佳。
上个月,村里的后生阿木被竹叶青咬了,李官吏带来的西医刚要划开伤口放血,老巫祝抢过来说:蛇见怕捣敷,再用葛藤绑住腿!两人争执不下时,李官吏突然说:要不试试同时用?结果阿木当天就消肿了。现在,老巫祝的药篓里多了瓶西医的碘酒,李官吏的药箱里则放着蛇见怕的干品。
更让枫木村人信服的是修栈桥的事。瓯越人靠水吃水,村口的木栈桥每年雨季都会被冲垮。李官吏来时,带着个楚地的木匠,却没直接动工,而是先跟村里的老人商量:你们说栈桥得朝着水流的方向偏三尺,说是怕冲撞了河神,这没问题。但桩子得用铁箍加固,再往下打三尺,这样河神想冲也冲不动,您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