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舱起火了!不知谁的尖叫穿透了浪鸣。
康罗伊顺着烟味望去,底层舱室的门缝正渗出暗红的火光,比普通煤火更炽烈——备用煤仓存的是无烟煤,燃点极高,除非有人刻意引燃。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瞥见斜对面的储物间里,那个总在清晨给锅炉添煤的印度籍司炉工正往腰间塞什么。
对方抬头时,喉结处的布料被扯开一线,青铜十字架的反光刺得康罗伊心尖一凉——圣殿骑士团的交叉剑纹,和劳福德胸针上的一模一样。
抓住他!康罗伊吼出声的同时,司炉工已撞开舱门冲了出去。
船身再次剧烈颠簸,康罗伊被甩在舱壁上,肋骨撞得生疼。
他摸到腰间的铜哨——那是召唤守卫的信号,但手指刚要按下,底层舱室的火势突然炸响。
浓烟顺着楼梯倒灌上来,他听见木料燃烧的噼啪声中混着煤仓崩裂的闷响——如果爆炸,整艘船的龙骨都会被掀碎,而所有证据都会被大火吞没,劳福德正好可以宣称康罗伊的实验引发灾难。
去你妈的阴谋。康罗伊扯下领结捂住口鼻,逆着逃生的人流冲向底层。
浓烟里,他的鞋跟踢到半块烧红的煤块,烫得他踉跄。
左手摸索到主蒸汽管道,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南威尔士矿难时,被困在井下的父亲用敲击管道传递摩尔斯码求救——三短一长,是需要援助,也是回音站所有终端在故障时重启的通用信号。
他屈起指节,在管道上快速敲击:短,短,短,长。
金属震颤的嗡鸣穿透浓烟,像一根细针扎进混沌。
起初只有零星的咳嗽声,接着是木板被掀开的脆响,锡克族老工头的缠头巾从煤堆后冒出来,他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冲康罗伊比了个矿工时的手势——手掌摊开,指尖点太阳穴,那是我听见了。
水龙带在右舷!康罗伊又敲了一遍信号。
老工头转身拍了拍身边瘦高的马来少年,少年立刻猫腰钻进烟雾。
更多身影从各个角落浮现:孟加拉纺织工的缠腰布沾着煤灰,毛里求斯混血儿的耳坠还挂着油滴,他们曾经是码头上的搬运工、种植园的契约奴,此刻却默契地组成人链,传递着水桶和沙袋。
司炉工举着煤油灯正要往煤堆里扔,被老工头抄起铁铲砸中手腕,灯盏落地的瞬间,水龙带的水柱精准地浇了上去。
为什么......司炉工被按在地上时还在嘶吼,神音需要纯粹,你用留声机污染了主的耳朵!康罗伊扯下他胸前的十字架,背面的刺青赫然是圣殿骑士团的火焰纹章。
老工头啐了口唾沫:纯粹?
我在孟买码头痛风发作时,是回音站的留声机录下我的呻吟,传给了格拉斯哥的医生。
你说神音,可神从来没听过我们的声音。
风暴在黄昏时退去。
康罗伊站在仍在渗水的甲板上,看着劳工们自发修补主桅,他们的动作带着矿难幸存者特有的沉稳——原来回音站不只是收集声音,更是在每个角落埋下了共鸣的种子。
亨利裹着湿毯子过来,发梢滴着水:蒸汽机修好了,但备用煤仓毁了三分之一。康罗伊点头,目光扫过远处正在绑扎的刺客:把他关进货舱最里间,派人轮流看守——劳福德需要活口证明他的指控,我们也需要活口问出更多。
月上中天时,货舱深处的铁桶里燃着松枝,五张被烟熏得模糊的脸围坐成圈。
亨利摘下助听器放在脚边,技术员把电报译码本锁进木箱,伪装成厨娘的联络员甚至解下了怀表——表盖内侧的发条齿轮还在微微转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咔嗒声。
从今日起,我不再发布命令。康罗伊的声音混着松枝爆裂的轻响,你们每个人都是独立节点,有权决定是否继续追随,也有权在任何时候终止任务。他打开随身的黄铜匣,取出一卷未上釉的陶片,这是最后一份指令:绘制一张非官方航线图。
不标经纬度,只记录沿途听到的真实声音——阿拉伯渔夫夜祷的颤音、马尔代夫采珠人下潜前的呼气、安达曼岛土着击打树皮鼓的节奏。他的指尖抚过陶片边缘,这张图,将成为通往喜马拉雅梵音工程遗址的唯一导航。
深夜的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钻进船舱。
康罗伊坐在床沿,油灯里的鼠尾草烧得噼啪作响。
他举起那枚变形的铁模具,火焰舔过蜂房纹路,金属软化成一片扭曲的叶片——詹尼的生日早过了,可有些承诺,或许需要以另一种形式延续。
窗外传来翅膀拍打玻璃的声音。
他抬头,月光下一只渡鸦的影子掠过窗棂,振翅方向正对着东北方的克什米尔群山。
而在千里外的苏格兰高地,那株紫色风铃草的根系深处,埋着的青铜铭牌突然震颤起来。
地脉的共鸣沿着古老的矿脉奔涌,越过波斯湾,穿过兴都库什山脉,最终在喜马拉雅南麓的雪线上方,激起一丝极淡的涟漪——像沉睡千年的喉咙,终于轻轻咳了一声。
风暴过后的第三日清晨,康罗伊推开舱门时,海面正漫过第一缕晨光。
熔银般的平静中,浪尖上跳跃的光斑里,隐约浮动着某种熟悉的震颤频率——那是来自东方的回应,正随着潮汐,缓缓漫过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