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渡鸦飞过的地方没有地图(1 / 2)

孟买航线第七日的夜风比前几日更凉。

康罗伊指尖摩挲着那枚未完成的铁制耳坠模具,蜂房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他启程前在伦敦工坊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原本想在詹尼生日时作为定情信物——可当他在伯克郡码头看见她追来的身影时,突然明白有些承诺必须先埋进风里。

哐当——货舱方向传来金属坠地的闷响,惊得他抬眼。

隔着甲板围栏的缝隙,能看见两名水手正用帆布遮盖什么,亨利的背影弓成一道紧绷的弦,手中的熔铁钳还滴着暗红的液珠。

便携式差分机的核心共振片正在密闭隔间里熔毁,锡铅混合的焦味顺着通风管道钻上来,像某种仪式的叹息。

康罗伊知道,这是蜂巢计划最残酷的一步:当全球七十二个回音站用留声机传递民声时,机器的嗡鸣早已成为他的影子;若不亲手斩断这根线,未来某天,他的心跳声都会被拆解成齿轮转动的节奏。

先生,军情六处的特使到了。侍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谨慎。

康罗伊转身时,看见穿黑风衣的年轻人正站在舷梯口,怀表链在月光下闪了闪——那是女王特勤队的标志。

信封装在防水油布里,拆开时还带着詹尼惯用的薰衣草香。

剪报上《观察家报》的标题刺得他瞳孔微缩:民声即国声?

殖民地正在诞生的听觉革命。

加尔各答女工举着留声机蜡筒集会的照片里,有个女孩的眼睛和詹尼十六岁时一模一样——那时她在利物浦图书馆当学徒,总把弄皱的《简·爱》藏在围裙底下。

页边的隐形墨水在火柴光下显形,詹尼的字迹比平时潦草:劳福德在枢密院拍案,说你用声音瓦解帝国的骨骼。

现在每艘跨洋船都要检查蜡筒,昨天多佛港烧了三箱爱尔兰民谣唱片。康罗伊把信纸折成小块,扔进舷窗下的铜盆。

火焰舔过叛国的吟游诗人几个字时,他忽然笑了——劳福德那老东西永远不懂,真正的叛国不是传递声音,而是捂住别人的喉咙。

信号旗!了望台的水手突然喊了一嗓子。

康罗伊抬头,看见三海里外的商船桅杆上,红黄蓝三色旗正以摩尔斯码的节奏变换。

埃默里那家伙,明明晕船晕得连胆汁都吐尽了,还硬要扮成保险审计员跟来。

密码本在他内衣口袋里,指尖触到羊皮纸的瞬间,后颈泛起凉意:伦敦东区七人失踪,诊断书全写共鸣妄想症更复出现衔花渡鸦。

渡鸦。

康罗伊望着头顶的星空,忽然想起启程那晚坠海的迷迭香花瓣。

原主记忆里,伯克郡老宅的阁楼有本褪色的《康罗伊家史》,里面夹着干枯的迷迭香——那是母亲嫁给父亲时,从德国带来的种子。

他摸出贴身的银锁片,里面的手绘石阵图在海风里微微发皱。

潮湿的空气让原本模糊的线条显形了:从伦敦到开普敦的贸易线旁,多出三条用朱砂点的虚线,最东端的标记旁,歪歪扭扭写着克什米尔修道院。

那是母亲的字迹。康罗伊对着月光辨认,她当年跟着父亲去印度,说在喜马拉雅山脚见过会唱歌的石头。风突然转了方向,带来一丝异样的腥甜——不是海水的咸,是某种他从未闻过的植物气息,像碾碎的藏红花混着雪水。

他下意识攥紧石阵图,锁片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先生,要添件大衣吗?侍从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康罗伊抬头,发现原本清澈的夜空不知何时聚起了灰云,月亮像被浸在墨汁里,只余一圈模糊的光晕。

海风陡然变急,吹得甲板上的缆绳嗡嗡作响,远处传来水手们收帆的吆喝。

他望着逐渐暗沉的海平面,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浪涛——有些事比渡鸦的预言更早到来,比如此刻正从赤道方向涌来的,那团连航海图都没标记的乌云。

第三日午后的阳光还未爬上主桅顶端,闷热的空气便突然凝结成铅块。

康罗伊正对着航海日志核对季风数据,船身猛地往左倾斜三十度,墨色浪头拍上舷窗,在玻璃上撞出蛛网般的裂纹——那不是普通的涌浪,是风暴卷着电离层的暴戾,正用最原始的方式宣告主权。

全体收帆!

关闭水密门!大副的嘶吼被狂风撕成碎片。

康罗伊抓着桌角踉跄起身,透过摇晃的舷窗看见主桅顶端的三角旗正以诡异的弧度扭曲,那是风速突破十二级的征兆。

更下方,蒸汽机舱的通风口突然冒出浑浊的白汽——不是蒸汽泄漏,是海水倒灌的信号。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原主记忆里父亲书房那幅《1848年好望角海难图》突然浮现在眼前:断裂的桅杆像长矛刺穿甲板,溺水者的手在泡沫里抓挠,最后都被卷进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