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骨渊的形势，比预想中更诡谲。司天监的三位监正携重宝抵达后，经过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勘测与推演，带回了一个令人心头沉重的结论：封印松动并非自然磨损，亦非单一节点的破坏，而是有人在渊底深处，以极其阴毒古老的献祭之法，结合某种能引动地脉浊气的异宝，从内部持续腐蚀、扭曲了封印的核心阵法纹路。此法歹毒隐秘，且非一日之功，至少已持续了数十年。

“陛下，”为首的监正面色苍白，眼中带着惊悸，“那献祭之物……恐是生灵魂魄，且数量极其庞大，怨气滔天，方能在不惊动外围警戒的情况下，缓缓污浊阵基。如今核心阵纹已有三成被魔气侵染，若不及早清除污秽、修补阵眼，不出七日，封印必将彻底崩溃，届时……魔神残魂与渊底积累万载的至阴魔气倾泻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帅帐内气氛凝重。七日！时间何其紧迫！而要深入万骨渊底，在魔气最浓郁、魔物最猖獗之地，清除污染源、修补核心阵眼，无异于九死一生。

“可知污染源具体方位？那异宝又是何物？”润玉声音沉静，听不出波澜，但熟悉他的人能察觉到他眸光深处凝聚的风暴。

“大致方位可锁定在渊底‘葬魔谷’一带，但具体地点……魔气干扰太强，难以精确。至于异宝，”监正迟疑了一下，“根据残留气息与古籍残卷对照，疑似……上古魔神‘蚩尤’麾下魔将‘魍魉’所持的‘秽源魔晶’。此物能吸纳、转化生灵怨念与负面能量，化为至阴秽气，最善污浊神圣封印。”

魍魉？秽源魔晶？众将面面相觑，皆是心头一沉。这些都是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与禁忌典籍中的名讳，若真现世，绝非寻常魔物作乱可比。

“葬魔谷……”润玉指尖轻叩案几，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此处乃当年神魔决战最惨烈之地，尸骨如山，怨灵不散，魔气经年累积，已成绝地。且地形复杂，遍布空间裂缝与上古残阵，大军难以展开。”

破军星君踏前一步，抱拳道：“陛下，末将愿亲率精锐死士，潜入葬魔谷，查明真相，摧毁魔晶！”

“末将愿往！”

“末将亦愿往！”

数位悍将齐声请命，帐内杀气凛然。

润玉目光掠过一张张坚毅的面孔，缓缓摇头：“不妥。寻常精锐，难抵谷内浓郁魔气与怨灵侵蚀，纵是真仙，亦难以持久。且敌暗我明，强攻硬闯，恐打草惊蛇，反令其狗急跳墙，加速封印崩溃。”

他站起身，银甲在帐内明珠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朕，亲自去。”

“陛下！”众将大惊失色，齐齐跪倒，“万万不可！陛下乃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葬魔谷凶险万分，若有差池，天庭震动，六界危矣！”

“正因凶险，朕才更需亲往。”润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唯有朕之帝威与至净灵力，方可短暂压制谷内魔气怨灵，为探查与破局争取时间。且……”他眸光微敛，“魍魉魔晶重现，幕后黑手所图甚大，非朕亲临，恐难窥全貌。”

“陛下三思！”

“末将等愿替陛下赴死！”

争论声中，火麟飞一直抱臂站在润玉身侧，没有说话。他眉头紧锁，盯着沙盘上那片被标注为猩红色的“葬魔谷”区域，眼神锐利如刀。他能感受到那里传来的、即便相隔遥远也令人心悸的邪恶与混乱气息。润玉要去那里？一个人？不，绝不可能。

“我跟你去。”火麟飞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帐内的嘈杂。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有惊愕，有不赞同，也有审视。

“火麟飞公子，”一位老将沉声道，“葬魔谷非同小可，公子虽勇，然对魔气抗性未知，且谷内环境诡异，非战力高强便可应付……”

“我的能量，专克这些阴秽玩意儿，你们不是都看见了？”火麟飞打断他，目光直视润玉，“而且，我对能量流动敏感，找东西、破阵法，说不定比你们在行。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帐内一时寂静，众将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又看看润玉。

润玉与他对视片刻，在那双燃烧着不容拒绝火焰的眼眸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坚定。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就像火麟飞也拦不住自己。他们骨子里，都是认定了一件事，便一往无前的人。

“好。”润玉最终吐出一个字，未再看他，转而面向众将，“朕与火麟飞同往。破军，朕不在时，由你全权节制北境大军，固守防线，不得有失。若七日内封印未复，或朕……未有音讯，即刻启动‘九天十地封魔大阵’，不惜代价，封镇万骨渊！”

“陛下！”破军星君虎目含泪，重重叩首，“末将……遵命！”

其余将领亦纷纷叩首，悲壮肃杀之气弥漫帐中。谁都明白，此去凶多吉少，天帝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事不宜迟，今夜子时，魔气稍弱，便是行动之机。”润玉最后下令，“诸卿各归本位，备战。”

众将默默退下，帅帐内只剩下润玉与火麟飞。

“你……”润玉看向火麟飞，想说什么，却被火麟飞抢了先。

“别劝我，劝也没用。”火麟飞走到他面前，眼神亮得惊人，“我知道危险，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的命硬得很，阎王老子也不敢收。再说了，”他咧嘴一笑，试图缓和凝重的气氛，“咱俩联手，什么龙潭虎穴闯不得？说不定还能把那什么‘秽源魔晶’抢回来给你当弹珠玩。”

润玉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笑容，心头那点沉重仿佛被阳光刺破了一丝缝隙。他伸出手，不是以天帝的身份，只是作为润玉，轻轻拍了拍火麟飞的肩膀：“一切小心。跟紧朕。”

“放心！”火麟飞重重点头，反手握了一下润玉的手臂，温度透过冰冷的铠甲传来，“你也是。”

子夜将至，北境寒风呼啸，魔气翻涌如墨。润玉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外罩轻甲，长发以墨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帝王威仪，多了几分江湖剑客的利落。火麟飞亦是一身利落装扮，暗红色的劲装仿佛随时会燃起火焰，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眸，此刻沉静如渊，蓄势待发。

两人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带了十数名最精锐、且修习特殊隐匿功法的翊卫，悄无声息地离开铁壁关，如同融入黑夜的幽灵，朝着万骨渊深处，葬魔谷的方向潜行而去。

越是深入，环境越是恶劣。天空被浓稠如实质的魔云笼罩，不见星月，只有地面某些散发着幽蓝或惨绿色磷光的奇异菌类、骨骸，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腐朽、血腥与绝望的气息，浓郁的魔气几乎化为液态，粘稠地包裹着每一寸空间，不断侵蚀着众人的护体灵光。耳边时传来凄厉的哀嚎、诡异的低语，那是陨落于此的仙魔残念与怨灵，在魔气滋养下形成的可怖存在，无形无质，却直攻心神。

翊卫们虽修为不俗，又有特制的清心符箓护体，前行不过百里，已有人面色发白，额角见汗，显然心神承受着巨大压力。

润玉走在最前，周身笼罩着一层清冽的、仿佛月华般的银色光晕，所过之处，魔气如同遇到克星，纷纷退避消融。他手中握着一柄古朴的三尺青锋，并非惯用的天帝剑，剑气含而不露，却自有一股涤荡妖氛的凛然正气。偶尔有怨灵魔影扑来，未及近身，便被那银辉净化，发出无声的惨叫湮灭。

火麟飞紧随其后，他并未像润玉那样外放光华，但其体内那炽热阳刚的能量仿佛天然的火炉，靠近他的魔气如同冰雪消融，发出“滋滋”轻响。他神色警惕，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对能量异常波动的感知被他提升到极致，数次提前预警，避开了几处隐藏的空间裂缝和阴毒陷阱。

“左前方三百步，能量紊乱，有埋伏，至少三个，气息……不像普通魔物。”火麟飞忽然低声道，手指不易察觉地指了指一个方向。

润玉眸光微凝，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队伍悄然改变行进路线。果然，片刻后，他们原先的路径上，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道扭曲的、仿佛由阴影构成的身影，散发着极其隐蔽的杀意。

“是‘影魔’，擅长隐匿刺杀，对灵力波动敏感。”润玉传音道，“绕过去，莫要打草惊蛇。”

队伍继续潜行，在火麟飞敏锐的感知和润玉丰富的经验指引下，避开了一波波巡逻的魔物与险地，逐渐逼近葬魔谷核心区域。这里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黑雾，地面铺满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多少万年的骨骸，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怨灵的尖啸几乎凝成音波攻击，翊卫中已有人开始口鼻渗血。

“不能再深入了，你们在此接应。”润玉停下脚步，对身后翊卫下令。前方的魔气浓度与怨灵强度，已非常人能承受。

“陛下！”翊卫首领急道。

“执行命令。”润玉语气不容置疑，“若三个时辰后朕未返回，或谷内有剧烈能量爆发，你们即刻撤离，通知破军，启动封魔大阵。”

翊卫们双目赤红，却不敢违令，只能含泪目送润玉与火麟飞两人，身影没入前方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黑雾之中。

只剩两人，速度反而更快。润玉将护体银辉收敛，只维持最低限度，以减少被高阶魔物感知的风险。火麟飞亦将自身能量波动压制到极限，两人如同两道影子，在骨骸与魔雾中无声穿行。

根据司天监给出的方位，他们终于抵达了疑似污染源所在的区域——一处位于谷底最深处的、宛如巨大兽口的幽深洞穴。洞口魔气翻滚，隐隐有暗红色的邪光透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污秽与怨念气息，比之外界强盛十倍不止！洞口附近，散落着无数新鲜的、属于各族生灵的骨骸，还有未干涸的暗红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与绝望。

“就是这里了。”火麟飞压低声音，眉头紧锁，体内的能量传来强烈的排斥与警示，“里面……很不对劲。”

润玉颔首，神色凝重到极致。他能感觉到，洞内那股污秽阴邪的力量，与魍魉魔晶的描述极为吻合，且似乎正处于某种活跃状态。更麻烦的是，洞口附近，徘徊着数十道强大的气息，其中几道，竟不弱于前日被他们斩杀的魔帅！显然，此处是重兵把守的要地。

“硬闯不行，只能智取，或制造混乱。”润玉迅速判断，“朕设法引开洞口守卫，你趁隙潜入，找到魔晶，能毁则毁，不能则设法干扰其运转，朕随后接应。”

“不行！”火麟飞想也不想就反对，“太危险了！我去引开他们，你进去！你的灵力更适合净化那玩意儿！”

“朕有天帝位格护体，魔气侵蚀稍弱，且更熟悉阵法封印。”润玉语气坚决，“你能量特殊，对魔晶克制更强，由你执行摧毁任务，成功率更高。无需再争，按计划行事。”

火麟飞还想说什么，润玉已不容置疑地递给他一枚小巧的银色玉符：“此符能暂时隐匿气息，配合你的身法，应当能瞒过守卫。记住，以毁坏或干扰魔晶为第一要务，切莫恋战。”

看着润玉不容置喙的眼神，火麟飞咬牙接过玉符，重重点头：“好！你小心！撑不住就发信号，我立刻出来帮你！”

计划已定，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默契已在无数次并肩作战中养成。润玉深吸一口气，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属于天帝的浩瀚威压不再掩饰，如同黑夜中升起的明月，清辉瞬间照亮了洞穴前的大片区域！

“何方宵小，竟敢亵渎上古封印，祸乱六界！”润玉清冷的声音在魔气中响起，带着涤荡邪祟的凛然正气，瞬间吸引了所有守卫的注意。

“是天帝！”

“杀了他！”

“保护魔源！”

厉啸声中，数十道强大的魔影从洞穴四周、骨骸堆中扑出，魔气滔天，直取润玉！其中三道气息最为恐怖的魔影，赫然便是魔帅级别，呈品字形将润玉围在中央！

润玉面无惧色，青锋出鞘，剑光如银河倒卷，瞬间与三大魔帅战在一处！银辉与魔气激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恐怖的能量波动席卷四方，将洞穴入口的魔雾都冲散了些许。

就是现在！火麟飞眼中精光爆闪，捏碎手中银色玉符，一层薄如蝉翼的银光覆盖全身，将他所有气息完美隐匿。他如同鬼魅，趁着润玉制造出的混乱与能量冲击掩护，身形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虚影，贴着地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险之又险地穿过魔物间的缝隙，闪入了幽深的洞穴！

洞内比外面更加阴森可怖。通道曲折向下，墙壁上布满了扭曲的、仿佛活物般的暗红色魔纹，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污秽气息。地上散落着更多新鲜的白骨，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怨念。火麟飞强忍着不适，将感知提到极限，循着那股最浓郁、最邪恶的能量源头，疾速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