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寒门学子助清查(1 / 2)

腊月廿七,岁末的寒风裹挟着细雪,扑打着太学明堂的窗棂。

堂内却热气蒸腾。

三百余名太学生整齐跪坐在席上,青色的学子袍在炭火映照下泛着微光。他们大多年纪不过二十,面庞上还留着未脱的稚气,但眼中却燃烧着某种炽热的东西——那是混杂着激动、紧张、以及跃跃欲试的光芒。

郭泰跪坐在第一排,双手紧握成拳,搁在膝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在出汗,心跳得像是要撞出胸膛。这个来自并州太原郡的寒门子弟,去年才因通晓《九章算术》被特招入太学格物院,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明堂正前方的高台上,站着三个人。

中间是尚书令卢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衣,但腰间佩着银印青绶,代表着尚书台的权威。左侧是太学祭酒蔡邕,须发皆白,面容肃穆。右侧却是个让人意外的身影——典军校尉曹操,一身黑色劲装,外罩玄色大氅,手按佩剑,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堂下学子。

“诸生。”

卢植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堂内瞬间寂静,只余炭火噼啪。

“今日召尔等至此,非为讲经,非为辩义。”卢植缓缓走下高台,步履沉稳,“乃有一事,关乎国运,关乎民生,更关乎尔等平生所学能否致用。”

他走到学子们中间,目光从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掠过。

“陛下新政,度田定等。此事之重,前日朝会已明告天下。然天下田亩亿兆,官吏有限,豪强阻挠,非有新生之力、清白之身、忠贞之心者襄助不可。”卢植停下脚步,正好站在郭泰面前,“故陛下特旨:于太学诸生中,择优选派,任为‘度田见习吏’,分赴各州郡,协助清丈田亩、核定等次。”

堂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郭泰感到身边的同窗呼吸都粗重了。见习吏!虽是临时职役,但这是直接参与国政,是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实践机会!

“然——”卢植的声音陡然转厉,“此行非游学,非镀金。乃入虎穴,履薄冰!”

他转身走回台前,从案上拿起一件物事。

那是个半尺见方的木夹,以桦树皮为面,桐木为骨,做工精细。卢植将其打开,内里是层层叠叠的素纸,每页纸上都印着统一的表格:田主姓名、田亩位置、东西广、南北袤、土色分类、质地描述、水源状况、初定等次、复核意见……林林总总,竟有二十余项。

“此乃将作监特制的‘度田勘验册’。”卢植高举木夹,“尔等每人将配发一册,并铜矩尺一把、罗盘一枚、算筹一束。所有勘验数据,需当场记录,墨迹需用特制药水固色,防止篡改。每册编号,与持册人籍贯、姓名绑定,若有遗失、损毁、涂改,重罪论处!”

堂中气氛陡然肃杀。

曹操此时上前一步,接过话头:“诸生或许以为,此行不过是丈量田亩、填写表格。”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本官告诉你们——你们要面对的,是隐瞒田产、焚毁田契的豪强;是阳奉阴违、收受贿赂的胥吏;是可能突然从田间窜出的恶犬,甚至是冷箭!”

有几个学子脸色白了。

“怕了?”曹操目光锐利,“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回你们的书斋,读你们的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将来或许也能谋个一官半职。”

没有人动。

郭泰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学生敢问曹校尉,若遇阻挠威胁,该当如何?”

曹操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问得好。第一,持册即持法。尔等虽为见习,但代表的是朝廷度田令,是尚书台政令。遇阻挠,可亮明身份,宣示法令。第二,每三人为一组,配羽林卫两人护卫——他们是本官从军中挑选的好手,既能护你们周全,也能教你们些防身本事。”

他拍了拍手。

明堂侧门打开,六十名身着皮甲、腰佩环首刀的军士鱼贯而入,分列两侧。他们沉默如铁,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沙场气息。

“第三,”曹操的声音冷了下来,“若遇武装抗拒、暴力袭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护卫可当场格杀。尔等需立即记录事发时间、地点、人物,以飞鸽急报所在郡县及洛阳。朝廷大军,旬日即至!”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

堂中学子有的振奋,有的惊恐,更多的则是紧紧抿着嘴唇,眼中光芒闪烁。

蔡邕此时缓缓开口:“尔等皆读圣贤书,当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度田均赋,乃固本之策。此行艰难,然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望尔等不忘初心,持正守节,以所学报效国家。”

他深深一揖。

三百学子齐齐俯身还礼。

郭泰抬起头时,眼中已没了犹豫,只剩下坚定。他来自边郡,见过豪强兼并、百姓流离。他苦读算学,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这天下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吗?

机会,就在眼前。

正月十六,雪霁初晴。

郭泰带着他的小组,站在了颍川郡阳翟县郊外的一片田畴前。

同组两人,一个是来自荆州的徐庶,字元直,年方十九,通晓律法,言辞犀利;另一个是青州人王修,字叔治,虽只十七岁,却沉稳老成,精于文书。护卫他们的两名羽林卫,一个叫张辽,雁门人,寡言少语;另一个叫高顺,并州人,郭泰的同乡,眼神冷峻如刀。

五个人,都穿着统一的深灰色棉袍——这是尚书台特发的“度田吏服”,料子普通,但厚实御寒,袖口收紧便于行动。每人腰间挂着桦皮书夹、铜尺、算筹袋,背后还背着简单的行囊。

“就是这里了。”郭泰翻开书夹,对照着阳翟县户曹提供的草图,“阳翟县东乡,第三亭,李氏族田。册载田亩一百二十顷,报为‘中中田’。”

徐庶眯眼望向眼前这片田野。雪后的田地一片白茫茫,但隐约可见田垄的轮廓,阡陌纵横,规模不小。“一百二十顷……按九等法,若真是中中田,岁该纳粟——”他心算极快,“两千四百石。但据卢尚书所言,颍川此类田,实际亩产应在一石五斗至一石八斗之间,中中田标准定为一石六斗算公平。可若他们虚报为高产……”

“那就是偷税。”王修接口,已在书夹上开始记录基本信息。

张辽和高顺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田野寂静,远处有几个农人模样的身影在观望,但不敢靠近。

“走吧,去田头看看。”郭泰率先踏进田埂。

雪深没踝。五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田中央。郭泰蹲下身,扒开积雪,抓起一把泥土。土色褐黄,质地不算特别细腻,但也不砂不粘。他按照卢植培训时教的方法,将土握成团,然后从齐胸高度松手。

土团落地,散成几块,但没有完全粉碎。

“握之成团,坠地可散。”郭泰自语,“符合‘壤土’特征。但……”他又抓了不同位置的几把土,发现颜色和质地略有差异,“这片田不是均质的。靠近水渠的土更黑更润,远处的偏黄偏干。”

“水源呢?”徐庶问。

王修已经跑到田边的一条水渠旁。渠宽约三尺,但此时是冬季,水流很小,近乎干涸。他仔细观察渠壁,发现青苔痕迹只在下半部分,上半部分干燥开裂。“这条渠,丰水期水面最多到渠深六成。而且……”他指着渠对岸,“你们看,对岸的田明显地势更低,水会先往那边流。这片田在高处,抢水不易。”

高顺突然开口:“有人来了。”

众人抬头,见远处田埂上走来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个穿着绸缎棉袍、头戴皮帽的中年人,面皮白净,留着短须,身后跟着几个像是管事和家仆。

“诸位可是朝廷派来的度田吏?”中年人隔着十几步就拱手,笑容满面,“在下李通,是这片田的主人。天气寒冷,诸位辛苦,不如先到庄上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很客气,但郭泰注意到,李通的目光在他们腰间的书夹上扫过时,瞳孔微微一缩。

“李公客气。”郭泰起身还礼,不卑不亢,“公务在身,不敢叨扰。我等奉命勘验田亩,核定等次,还请李公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通笑容不变,示意手下人退开些,“诸位需要如何勘验?李某定当配合。”

“先请李公出示田契,核对亩数、四至。”徐庶上前一步,语气平和但透着公事公办。

李通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展开。确实是盖着县衙大印的田契,写明“田一百二十顷,东至小河,西至官道,南至张氏田,北至丘陵”。

郭泰对照草图,大致吻合。但他留了个心眼:“李公,这一百二十顷,是实际丈量所得,还是……”

“自然是丈量过的!”李通拍胸脯,“三年前县里统一造册时,专门派人量过。诸位若不信,可以重新丈量,只是这百顷田地,要全部丈完,怕是得十天半月啊。”话里话外,透着“你们量不过来”的意思。

郭泰与徐庶对视一眼。

出发前,卢植专门叮嘱过:豪强最常见的伎俩,一是虚报田亩数,将山坡、河滩等非耕地计入;二是混淆田界,侵占邻田或公田;三就是利用面积巨大,耗时间,让度田吏知难而退。

“不劳李公费心。”郭泰从行囊中取出一卷特制的麻绳——这是陈墨监制的“丈田绳”,每十丈一个标记,用的是浸油后反复捶打的麻,伸缩极小。“我等自有方法。不过在此之前,需先根据土壤、水源,初步定等。”

他不再理会李通,转向王修:“叔治,记录。位置:阳翟东乡三亭。田主:李通。开始勘验土壤样本。”

王修立刻打开书夹,研墨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