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东郊,昔日的空旷土地上,一座银灰色、极具未来感的工业巨兽已然耸立。
昊天新能源汽车二期超级工厂的投产仪式刚刚结束,彩带与掌声的余温尚在空气中飘荡。
许昊谢绝了所有庆功宴的邀约,只留下高管团队负责后续的政商应酬。
他在新建成的总装车间里停留了很久。
半自动化机械臂如林立的钢铁森林,搬运车沿着磁轨无声穿梭,每一辆SU7的车身在流水线上被精密组装,最终在终点焕发出冷冽的流光。
这里每月将新增超过八万辆的产能,是缓解订单焦虑、决胜市场的关键心脏。
他触摸着尚未下线的一台车身,冰冷的金属触感下,是灼热的野心与滚滚的现金流。
“走吧,高杰。”
他转身离开这片轰鸣而有序的钢铁国度,
“去城里转转。”
车子驶入市区,最后停在了泉城艺术学院附近。
又是一年艺考季,校门口比五年前更加喧嚣,一张张青春而忐忑的面孔,抱着画板、乐器,或是对着墙角练习台词、身段。
空气中弥漫着梦想初萌时特有的、混合着焦虑与希冀的气息。
许昊让高杰在远处等候,自己戴了顶普通的棒球帽和口罩,混入了人流。
简单的伪装让他变回了一个不起眼的“往届生”。
他沿着熟悉的林荫道慢慢走着,看着那些在寒风中依然穿着单薄舞蹈服练功的少男少女,看着画室外摞起的石膏像,听着琴房里传出的断续琴音。
这里是他的起点。
五年前,那个来自圣城、身怀前世记忆与今生忐忑的少年,就是从这里,踏入了京都电影学院,继而启动了一个帝国的齿轮。
物是人非,校园依旧,而那个艺考生,已站在了足以定义无数人命运的云端。
他信步走到了校园后街,陈晨那间乐器行还在。
店面似乎重新装修过,更显雅致。
这里是许昊第一次见陈晨的地方,他看着眉目如画的她叫小姐姐。
他站在对面,看着橱窗里反射的夕阳,仿佛能看到多年前那个身着国风衣服的少女侧影。
他没有进去,只是站了一会儿,像完成一次无声的致敬。
傍晚时分,他来到了大明湖畔。
冬日的湖面没有夏荷,略显萧索,寒风掠过,泛起细密的涟漪。
夕阳的余晖给远处的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他的思绪飘远。
那一年,他在这里遇到了沈念。
惊鸿一瞥,从此生命中多了一份柔软的牵挂,有了女儿许愿。
湖水依旧,斯人已是他生命根系中缠绕的一部分。
“请问……可以帮我拍张照片吗?”
声音来自侧后方,清冽,带着一丝被寒风稀释过的、异域语调特有的柔软,像一根羽毛,恰好搔在记忆与现实分界的薄纱上。
许昊从凝滞的时光里缓缓抽离,转过头。
暮色似乎被重新校准了焦点。
一个女孩,裹在蓬松的白色羽绒服里,像一团偶然停驻的云。
围巾掩住口鼻,只余一双眼睛在外。
那是一双具有掠夺性的眼睛。
并非刻意,而是天赋使然。
大而深的眼窝盛着未被尘世规则打磨过的明亮与忐忑,睫毛浓密,在眼下投出小片无辜的阴影。
美得极具攻击性,却又因那份少女的稚气而奇异地调和。
古力娜扎。
他几乎瞬间确认。
记忆里那只清泠的白鹭,与眼前这株带着异域风情的、灼灼其华的花,在黄昏的光学魔术下,产生了短暂的视觉重叠。
又是这里。他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关乎命运趣味的喟叹。
“……可以。”
他应道,声音比平日工作时松弛一分,却依旧平稳。
接过相机时,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冰凉的手背,一触即分。
娜扎像获准进入某个结界,轻快地选定位置,拉下围巾。
容颜完全显露的瞬间,最后的天光仿佛都汇聚于此。
她有些紧张地对着镜头,笑容因为努力想表现自然反而显得有点僵,脸颊泛着真实的红。
许昊没有立刻动作。
他透过取景框,目光沉静地描摹。
这不是审视商品或评估演员,更像是在欣赏一幅偶然得见的、生动却未完成的画。
他等了等,等到她那份刻意快要撑不住、流露出一丝本真的懊恼时,才不疾不徐地按下快门。
“好了。”
他递回相机。
娜扎急切地查看,眼睛倏然睁大:
“拍得……真好。”
她抬头看他,好奇几乎满溢,
“您一定是专业的摄影师吧?”
“您”这个字,在不自觉中用上了。
许昊没有直接回答。
他目光掠过她冻得微红的鼻尖,停留了一瞬,才缓缓开口,语速比刚才慢半拍:
“想考哪里?”
问题平常,但他问出的节奏,和那份短暂的凝视,让这简单的询问莫名多了一点专注的意味。
“京都电影学院。”
她说,憧憬让声音发亮,随即被现实压下,
“……就是太难了。这一个月,还得跑好几个学校。”
她微微蹙眉,那点烦恼显得很生动。
“电影学院……”
许昊重复,语调平缓,像在品味这个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仿佛在评估什么,又仿佛只是随意看着。
“难,是它的本分。”
他语气里没有评判,只有陈述,
“对有些人来说,难的不是进去,是进去以后,发现自己带的行李不对。”
“行李?”
娜扎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