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沈泽想问,但发不出声。
然后他感到一阵刺痛,不是身体的痛,而是记忆被抽离的痛。一段记忆——初恋女友林晓雨的名字和面孔——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迅速模糊,消失。
他记得自己有过初恋,记得那些事,但她的名字,她的脸,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怎么也看不清了。
影子后退了一步。沈泽感到胸口一轻,能呼吸了,但身体还是不能动。
第二个影子走近。同样的俯身,同样的声音:
“第二个......日期......”
又一阵刺痛。这次消失的是一段更重要的记忆:母亲的生日。他知道母亲有生日,每年都过,但具体是哪天?十月?十一月?想不起来了。
恐慌。真正的恐慌。沈泽拼命挣扎,但身体像不属于自己。
第三个影子走近。这是最模糊的一个,几乎看不清轮廓:
“第三个......镜像......”
什么镜像?
刺痛再次袭来。这次不是抽离某段具体记忆,而是一种更根本的东西——自我认知。沈泽突然想不起自己长什么样了。不是忘记,而是失去了“这是我的脸”这种概念。如果现在有面镜子,他可能认不出里面的人是谁。
三个影子后退,聚在一起,像是在交流。然后他们逐渐淡去,消失了。
沈泽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气。身体恢复了控制,但记忆的缺失感真实而可怕。他拿起手机,想找初恋的照片——相册里有,他知道。但翻到那张照片时,他愣住了。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甜,背景是大学校园。他记得这是谁,记得拍照那天阳光很好,记得她穿着蓝色连衣裙。但她的名字......想不起来。像有一个黑洞,把那个名字吞掉了。
他又翻到家庭群,找到去年给母亲过生日的聊天记录。大家说了“生日快乐”,但具体日期被其他消息淹没了。他想问妹妹,但凌晨两点半,不合适。
最后,他走到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他认识,但感到陌生。五官是自己的,但那种“这是我”的感觉很淡,像是在看一个长相相似的陌生人。
脑电波监测软件还在运行。沈泽调出数据记录。
凌晨两点十四分零三秒,脑电波从正常的睡眠模式(delta波为主)突然切换到一种罕见模式:theta波急剧增强,同时出现大量高频Gaa波,这种组合在医学记录中通常与濒死体验或深度冥想相关。
心率从65骤降到42,血氧饱和度从98%降到85%,持续两分十七秒。然后所有指标恢复正常,除了脑电波——theta波依然高于基线,显示意识处于某种“超常状态”。
视频记录显示,沈泽在床上躺着,身体轻微抽搐,眼睛快速转动(RE睡眠的特征),但没有其他异常。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但传感器记录到了异常:室温在两点十四分突然下降三度,电磁场强度在同时刻出现峰值,持续两分十七秒,与他的生理变化完全同步。
这不是普通的睡眠瘫痪。有什么东西真的来了。
沈泽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感到一阵寒意。这才第一个晚上,他已经失去了三段记忆。明晚呢?后天呢?当所有记忆都被清空,他会变成什么?
他回到电脑前,打开加密文件夹,找到曾祖父沈大山的资料。
一张泛黄的照片,是沈大山中年时拍的,穿着土布衣服,站在老屋前,表情严肃。照片背面有字:“沈大山,三十五岁留影,民国二十七年冬。”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
正是那桩惨案发生的时间。
沈泽放大照片,仔细观察曾祖父的脸。眉毛很浓,嘴唇紧抿,眼神......不是凶狠,而是疲惫,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愧疚?
如果曾祖父真的出卖了八路军伤员,他为什么是这种表情?一个汉奸,会在乎自己害死了人吗?
沈泽需要更多信息。他想起论坛上那个发帖人提到的村庄名字:柳树屯。不是沈家庄,是柳树屯。
他搜索“柳树屯1938惨案”,找到了一篇地方文史文章,发表于2005年的《冀中抗战史料汇编》。文章很短,只说1938年秋,日军在柳树屯杀害了十二名八路军伤员和三名村民,怀疑有汉奸告密,但始终没查出来是谁。
十二加三,十五个人。沈泽数了数刚才看到的影子,三个。
也许不是全部,只是一部分?
文章提到一个细节:这十五人被杀害后,尸体被草草掩埋在村外的乱葬岗,直到1952年才被重新安葬在烈士陵园。但当时条件有限,有些遗骨可能没找全。
乱葬岗。沈泽在地图上搜索柳树屯的位置,发现那个村子现在已经不存在了,1958年修水库时整体搬迁。原址现在在水库底下。
遗骨可能还在水底。
他继续搜索,找到一篇博客,博主是个抗战史爱好者,专门研究冀中地区的惨案。在柳树屯惨案的条目下,有一段补充信息:
“据幸存村民后代回忆,当时村里确实有个姓沈的外来户,是前一年逃荒来的。惨案发生后,这个人就不见了。有人说他被日军杀了,有人说他逃走了,还有人说......他成了日军的狗腿子,去了县城。”
姓沈的外来户。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沈泽感到一阵眩晕。证据越来越指向那个他不愿承认的真相:他的曾祖父,沈大山,很可能就是那个汉奸。
而沈家男人三十五岁的诅咒,就是那十五个冤魂的报复。
这时,手机响了。凌晨三点二十七分,一个陌生号码。
沈泽犹豫了一下,接听。
“是沈泽吗?”是个苍老的男声,带着浓重的口音。
“我是。您是哪位?”
“我姓赵,赵铁柱。我爷爷当年是柳树屯的。”对方说,“我在网上看到你在找柳树屯惨案的资料。”
沈泽心跳加速:“您有信息?”
“有一些,但我得当面说。”老人咳嗽了几声,“电话里说不清楚。而且......这事关系你家的名声,你得有心理准备。”
“您在哪里?我明天......不,今天就去见您。”
“我在石家庄,老了,走不动了。”老人说,“你要来就今天来,我可能等不到明天了。”
今天。沈泽看了眼时间。现在是10月3日凌晨三点半,他的生日是10月4日零点。还有不到二十一小时。
从北京到石家庄,高铁一个半小时。来回三小时,加上见面时间,来得及在生日前回来。
“好,我今天上午就过去。”沈泽说,“您把地址发给我。”
挂断电话,沈泽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记忆的缺失感还在,初恋的名字、母亲的生日、自己的脸——这些本该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现在像隔了一层雾。
而今晚,可能还会有更多被夺走。
他必须找到破解的方法,在失去所有自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