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文科生朱由检的科学成果
朱由检负手而立,望著徐光启亍著、逐渐消失在小道上。
这位花甲老人的背影,此刻看起来竟萧瑟得如同这深秋的枯树。
朱由检沉默良久,直到那背影彻底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侧头看向身旁的高时明,语气中带著一丝少有的怅然:「高伴伴,朕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把一个老人毕生的信仰,揉碎了摊开给他看,告诉他那里面爬满了虱子,这确实有些近乎酷刑。
高时明,轻轻摇了摇头,却不认同此话:「陛下,若是真正的儒者,朝闻道,夕可死矣。」
「谁能说当头棒喝是残忍呢?」
「执迷错途,乃至终身不悟,那才叫残忍。」
朱由检微微颔首,这话虽有宽慰之嫌,但理确实是这个理。
还行,感觉良心稍稍往道德高地上又爬了一爬。
但高时明这边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既抑天主教,那————可是要接著灭佛抑道?」
朱由检一愣,随即失笑:「高伴伴,何出此言?」
高时明沉声道:「陛下最后所言,中国之地不需救世主,似是类比大禹治水,后羿射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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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释道二徒,不事生产,不纳田税。」
「于陛下所言人地之争」大局,非但没有裨益,反是拖累。」
「是故历代以来,向来有因此而抑佛禁道之举。」
「臣总掌秘书处,所收各类经世公文,又如何没有提及此事的呢?」
「臣自身修道,又岂会没想过此事呢?」
朱由检挑了挑眉,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以你之见,应当如何?
」
高时明拱手,神色凝重:「臣以为此事,当缓不当急。当破外相之佛道,不当破心中之佛道。」
「取其人地,而补国税;留其法道,是补人心也。」
「若是逼之太急,只怕天下大乱。」
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伸手拍了拍高时明的肩膀:「高伴伴今日之言,可比古之名相了。」
「放心吧,朕还没那么天真,也没那么急躁。」
他转过身,看著科学院内乱糟糟的诸多事物,语气变得幽深起来:「如今的佛道,也不是唐宋时那种能左右朝局的庞然大物了。」
「诸多主持、天师,或是清修,或是敛财,能真正去教化人心的,少之又少。」
「朕针对天主教,也不是厌其鬼神之事。」
「乃是因其夷人而入中原,虽披儒服,却仍与泰西藕断丝连。」
「这天主教,是泰西之天主教,却并未转变为我中华之天主教。」
「其中诸多规制、教义,如今传教之中看似妥协,终究不过是短暂遮掩罢了。」
「徐卿实在将这事看得太轻易了。」
「不以强权改革,不用百年相易,这天主教是不会真正改变的。」
说到这里,朱由检顿了顿,道:「龙虎山掌教天尊,一声令下,能让朝廷的部堂大臣挂印离去吗?」
「别说,掌教天尊自身有没有这个威望,他自己怕是想都不敢想这事。」
「但这天主教,在欧罗巴却不是没干过这等事的。」
朱由检摇摇头,没有再多解释。
宗教一事,再铺开说去,就涉及到宗教主权,组织结构,东西方文化主导权等一堆破事。
在后世科技发达之时,都是纷扰不清,何况如今。
更何况,现在的天主教,在中国大地上,连婴儿都不算,充其量就是个受精卵,稍微加热一下,它自己就没了。
如果不是看在徐光启的面子上,现如今的天主教还真不配他废如此多唇舌。
这毕竟是他后世在历史教科书学到的人物啊!
他今日花费如此口舌,又何尝不是爱之深,方责之切呢?
要信天主教可以,把整个泰西历史,诸国现状,新旧教教义弄个明白再信也不迟。
何必陷于如今这管中窥豹的教义呢。
朱由检的心里,一些情绪是愤怒,另一些情绪则是后世看到被电诈欺骗的孤寡老人那种可惜了。
换做是洪承畴,朱由检才懒得说这么多。
他现在是新政初起,前途未明,所以凡有才者,无论好恶,都会用之。
务必保证,先把史书上初步验证过的答案抄到手再说。
等他拿稳权柄,国家安定,这等「前科不良」的官员,要晋升,就得付出比其他正常官员更多的努力才行了。
哪怕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前科」在哪里。
一都力挽狂澜,拯救华夏了,这天下还容不下他一点点个人的好恶吗?
朱由检的心是清清楚楚的,只是为了当下的局面,暂做妥协罢了。
朱由检摇摇头,道「走吧,处理一下朕给徐爱卿准备的惊喜。」
他叹了口气,迈步走进了那间堆满「奇巧淫技」的房间。
「可惜,今天这些惊喜一件都没用上。」
科学院之中,如今没有硕士,也没有博士,更没有院士。
如今只有一堆朱由检让工匠匆匆赶制的原型机,或从各处收集来机巧造物。
——
左侧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
大的如同柜子,小的不过巴掌。
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利玛窦于万历年间进贡的那座巨大的自鸣钟。
一到整点,钟鸣鸟叫,自动演示出一套「耶稣受难」的动作,精巧至极。
朱由检看著这堆钟表,心中冷笑一声。
这便是如今天主教的传教手段之一了。
在马丁·路德的新教改革以后,天主教自身也迎来了蓬勃发展。
这就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
任何东西,都需要竞争才能发展啊,宗教也是如此。
这百年间,天主教虽然有对日心说、地动说的打压,但其实也作了各种改进和变革。
例如这钟表,明明是科学的产物,却也被他们作为论证上帝存在的关键证据。
此即为——钟表匠造物主理论!
何意味?
如钟表这般造物,几近精密,环环相扣,自作而发,又如何会是自然而成的呢?
在其背后,正是精心巧匠为之设计!
那么整个天地秩序,所有的人类动物,又如何会是自然生长的呢?
这么精巧的整个宇宙,其背后,一定存在一个创造天地且调停万物的终极钟表匠!
而这个钟表匠,就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上帝了!
是故,在这年头,传教士去他们眼中的蛮夷之地传教,要么是火炮刀枪,要么就是这一手钟表了。
当朱由检在翻阅天主教传教书籍,看到这个理论的时候,简直是悚然而惊。
这才真正明白,为何如今的天主教,竟然对保守的儒家文人也具备如此强烈的吸引力。
他们哪里是只传播上帝的福音?
他们分明是把科学也神学化了,将之也叠加起来,也作为了神学的一部分!
只要不是日心说这等,完全颠覆圣经叙事的理论。
其余的科学进步,越是出现,在他们的理论体系里,反而越能证明这世间冥冥中存在上帝!
难怪历史上牛顿三大定律搞出来,最后搞了个「上帝是第一推动力」!
原来一切的渊源在这里!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啊!
这也是朱由检为什么一定要将天主教与科学切割开的原因。
无他,实在不想让天主教蹭上科学的这波流量。
就算受限于时代,一定要有个推动力,那也必须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不行让共工来做也行。
谁家差这么一个推动地球的神了?
就你天主教可以?
朱由检心中冷笑,对高时明吩咐道:「告诉薛凤翔,他递上来的那篇《请清理文思院滥额疏》,朕准了。」
「但这事不是裁人就好的,用人也是关要。」
「让他尽快将文思院整顿清理一下,朕以后有大用。」
所谓文思院,隶属工部,专职给皇家造金银首饰、金银器皿,大概相当于皇家专供版的周大福。
薛凤翔上疏本意,不过是顺著如今朝堂上裁撤冗员之风,跟风清汰文思院中的滥赏之人罢了。
在他的奏疏之中,文思院原有人员七百五十二人,如今却暴增至五千二百八十八员。
其中大量都是魏忠贤时期,或是滥赏、或是贿赂买额混入的闲杂人等。
这并非孤例。
鸿胪寺那边也是类似情况,带俸序班也由一百七十三员增加到了五百二十七员。
还有光禄寺也是如此,满坑满谷皆是吃皇粮的硕鼠。
总之,在锦衣卫田尔耕为了表忠心,自己动手砍了锦衣卫一刀以后。
这个简单易操作,又能与魏忠贤划线撇清的「政绩项目」便走入了诸多职司的眼中。
众人纷纷掀起了一场清退魏忠贤滥赏的风波,生怕落于人后。
薛凤翔的动手速度,在其中甚至算是最慢的了。
按司礼监的合并总计,各个机构这一通裁员下来,每年仅国帑便能省白银两万八千八百两、俸米三十七万石。
—一至于裁下来人去干吗?
能出得起钱贿赂买官的人,朱由检管他去干嘛!
这又不是威武雄壮的陕西汉子,裁起来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以上诸多机构不提,朱由检专门提及文思院,当然是有其深意的。
他很清楚,早期科学的发展,理论某种意义上或许没那么重要,精巧工匠的能力比重反而更大。
而他正打算以文思院为线头,将天下的能工巧匠集于一堂,来做这大明科技改革的引擎。
朱由检看向高时明,沉声道:「你把锦衣卫的戚昌国调过去,提督文思院。」
「再让他出个分级定考的法子,将工匠们按冶铁、火炮、玻璃、钟表等各个分类分定。」
「然后按照能力,分别定义各等,按级领禄。」
这个时代的工匠管理,谈不好是落后还是先进。
一方面,工匠不如秦汉时期,没有细致的考评升等制度。
但另一方面,只要皇帝喜欢,信重,升官的上限大得可怕!
宣德初年,石匠陆祥,官至工部左侍郎。
正统年间,木匠蒯祥,官至工部左侍郎。
嘉靖年间,木匠徐杲,官拜工部尚书,更称得上是史无前例。
然而————
他们都是怎么脱颖而出的呢?
全都是靠营造宫殿来晋升的。
可别了,朕都搬到西苑来了,对修这皇宫实在没什么兴趣。
你们还是来给朕造火枪大炮蒸汽机吧。
造的好,不要说工部尚书,内阁又哪里是不能进的呢,公侯伯爵又岂在话下呢!
这边高时明沉默了片刻,还是不好意思问道,「陛下,敢问这戚昌国,是何人?」
高大秘天天背诵官员名录,却实在想不起还有一个叫戚昌国的人物。
朱由检讶异道:「礼部不是在议戚少保封爵吗?你没关注吗?」
高时明老脸一红,尴尬道:「却原来是戚少保之子,臣只看戚少保封了世袭侯爵,就没往下看了,却不知原来是这位袭爵。」
朱由检摇摇头道:「袭爵的不是戚昌国,乃是其兄戚祚国,这戚昌国是之前改进千里镜拿了朕300赏银,朕才记著他。」
高时明一错再错,顿时尴尬无比。
朱由检笑道:「不用在意这事,你的精力还是放在秘书处和委员会上。」
「对朕来说,这处才是关要之处,科学匠人终究是长远之事,还没那么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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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时明面上不显,只是点头道,「承蒙陛下宽仁,臣已记下了,回头就安排戚昌国与文思院之事。」
怎么可能不在意!
高时明已打算,回头再好好补一补课。
君问而不知,这是他高时明难以容忍的纰漏!
朱由检微微点头,又指了指旁边桌案上那些还在滴答作响的钟表,吩咐道:「这些钟表已经运行多日了,你挑其中报时最准,或机构最小巧的,按图索骥,寻他原本的工匠,一并诏入京中来。」
「他们入京后,仍旧让他们开办表铺,一应地契、定居等事,你都帮忙搞定,莫要让他们有后顾之忧。」
「各个钟表匠中手艺杰出者,就让他们入文思院定级考选。」
高时明躬身应道:「奴婢明白。司礼监的小太监这几日都有统计各个钟表的准度,多数最好的,还是来自南直隶、福建、广东那边。」
「这些人入京到安顿下来,可能要数月之久,臣会尽快去弄。」
说到这,高时明顿了顿,补充道:「出京办事的人手,奴婢也会和田尔耕那边通气,尽量选手脚清白之人,勿要滋扰地方,坏了陛下的名声。」
朱由检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眼前这琳琅满目的钟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