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挑着煤油灯走过,灯影摇晃间,照见墙角立着个布包——正是青鸟留下的,露出半截银丝的布包。
第三夜的露水比往夜更重。
青鸟蹲在赵五后巷的青石板上,指尖抵着第三块石板的缝隙。
月光从槐树梢漏下来,照见他腰间布包上的银丝——那是顾承砚用新研的共鸣蚕丝缠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苏姑娘,起音。\"他对着袖口的铜哨轻吹三声。
墙那头的顾氏织坊阁楼里,苏若雪正坐在檀木琴前。
她的指尖悬在丝弦上,腕间银镯与琴弦相碰,发出极细的\"叮\"。
这是她与青鸟约定的信号。
《归络调》的第一个音从弦上淌出时,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哼的调子——那时候她才七岁,被雷雨吓醒,母亲就用这曲子哄她,指腹一下下摩挲她后颈,说\"心灯亮着,影子就追不上\"。
此刻她的指力比当年重了三分。
琴弦震颤的频率被藏在琴底的滤波竹管调整过,原本清婉的调子裹着低频振动,顺着空气钻进赵五后巷的砖缝。
苏若雪望着楼下账房亮着的灯——顾承砚正站在窗后,手里攥着块怀表。
子时二刻,巷口的路灯\"噗\"地灭了半盏。
顾承砚的拇指重重按在怀表上。
表盖打开的瞬间,他听见阁楼传来琴弦骤紧的\"铮\"——那是苏若雪在曲子里埋的转调暗号。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后巷墙头,果不其然,屋檐角的黑影动了。
那影子比前两夜更沉。
前两夜的监视者像片飘叶,今夜却像块压在瓦上的砖。
顾承砚数着秒,怀表的滴答声撞着心跳:\"七分钟...八分钟...\"黑影的袖口突然泛起银光,像有人在皮肤下埋了颗星子——正是体内药剂与《归络调》共振的征兆。
\"青鸟,撒粉。\"他对着窗缝轻吹两声短哨。
墙后传来极轻的\"簌簌\"。
青鸟蹲在石板下,将染丝粉装进竹筒。
这种用顾氏新染剂调的粉末,遇汗即显荧光,三日后自动消散。
他猫着腰绕到巷尾,手指在竹筒口一弹,细粉像雾似的漫过青石板——这是黑影退路的必经处。
黑影在瓦上又停了五分钟。
当路灯重新亮起时,顾承砚看见它的影子晃了晃,像被什么拽了下,最终顺着后巷往虹口方向飘去。
\"跟紧。\"他对暗处的伙计比了个手势。
寅时三刻,伙计的暗号传到织坊。
顾承砚攥着回报的纸条,指节发白——荧光轨迹最终指向虹口一处废弃钟表行地下室。
他推开密室的门时,苏若雪正用茶盏温着姜茶,青鸟靠在墙根擦短刀,刀刃映着烛火,泛着冷光。
\"钟表行地下有通风井直通地铁旧道。\"顾承砚将地图摊在八仙桌上,红笔圈出地下室位置,\"很可能是'织心组'的'织奴调度站'外围节点。\"他从怀里摸出枚铜算盘珠,珠身泛着暗黄,\"这是用赵五后颈烙印的解药浸的。\"
苏若雪的指尖顿在茶盏上:\"要引他们主动来找赵五?\"
\"他们需要确认账本数据的真实性。\"顾承砚的目光扫过青鸟,又落在苏若雪鬓角的银簪上,\"赵五现在是他们眼里的'活中继',但我们在账本里埋了《归络调》的丝纹,在共鸣箱里截了他们的'织语'——\"他敲了敲地图上的钟表行,\"他们必须派人来验证,否则怕我们动了数据。\"
青鸟把短刀插进靴筒:\"我带人守在钟表行外围。\"
\"不。\"顾承砚摇头,\"今晚赵五照常回家,门不上锁——我们要让敌人看见'漏洞',然后钻进来。\"他转向苏若雪,声音软了些,\"你去和赵五说,让他别怕。\"
苏若雪走后,青鸟盯着地图上的红圈:\"顾先生就不怕赵五出事?\"
\"他后颈的樱花印痒了三天。\"顾承砚摸着算盘珠上的刻痕,那是赵五教他打算盘时崩的,\"苏若雪今天递账本时,在他手心按了三下——那是'我在'的暗号。
赵五现在...比我们想象的硬。\"
深夜的风卷着潮气钻进赵五的屋门。
他坐在八仙桌前,账本摊开,笔尖悬在\"丝不断\"三个字上方。
顾承砚说过,这三个字要写得晕开些,像滴悬而未落的泪——那是给\"织心组\"看的破绽,暗示账本可能被篡改。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响。
赵五摸了摸裤袋里的薄绢,金线绣的《归络调》纹路硌着掌心。
他想起苏若雪走时说的话:\"赵叔,您笔下的字,该写自己的名字了。\"于是他蘸了蘸墨,在\"丝不断\"旁添了行小字:\"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廿三,赵守财记。\"
\"咔嗒。\"
极轻的声响从窗棂传来,像算盘珠子归位。
赵五的笔尖一抖,墨迹在\"财\"字上晕开个圆。
他抬头时,墙上的影子突然晃了晃——那影子比他自己多出根手指,正虚虚点在\"赵守财\"三个字上。
风掀起门帘,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赵五望着那根多出的影子手指,后颈的樱花烙印突然疼起来。
他摸了摸裤袋里的铜算盘珠,触手温热——那是顾承砚塞给他的,说\"要是害怕,就攥紧它\"。
此刻,虹口钟表行的地下室里,一盏煤油灯在墙角摇晃。
穿黑衫的男人正对着一面铜制传声筒说话,袖口的银光随着他的动作明灭:\"...赵守财的账本有问题,必须今晚取原件。\"
而顾氏织坊的密室里,顾承砚正盯着墙上的挂钟。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他转身对青鸟说:\"准备。\"
窗外的天开始泛青。
青鸟把短刀别进腰带,临出门时回头:\"顾先生,您猜他们派谁来?\"
\"不管是谁。\"顾承砚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只要他们敢来,就留下脚印。\"
次日黎明的风里,飘着丝厂煮茧的甜香。
青鸟从虹口回来时,怀里抱着个布包,布角沾着星点荧光。
他推开织坊大门时,顾承砚正站在廊下,手里捏着赵五昨夜的账本——\"赵守财\"三个字上的墨迹,还带着潮润的触感。
\"顾先生。\"青鸟压低声音,\"钟表行周边的米铺老张说,昨夜里听见地下室有算盘响。\"
顾承砚的指腹蹭过\"赵守财\"三个字,目光落在窗外渐起的晨雾里。
他知道,属于他们的网,才刚刚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