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北马其顿与阿尔巴尼亚之间的山岭,一条曲折的公路引我穿越层层绿意,进入这片在世界地图上常常被忽视,却在历史褶皱中埋藏着灼热余音的土地。
清晨,汽车缓缓驶入地拉那。
第一眼见到这座城市时,我想到的不是“首都”两个字,而是“苏醒”——她就像一个刚刚从旧梦中醒来的少女,睁开眼的瞬间尚带迷茫,却挡不住眉间跳动的新生光芒。
我在《地球交响曲》上写下:“地拉那,是一扇被时间推开的门,尘埃还未落尽,阳光已照进来。”
所有来到地拉那的人,第一站几乎都会走到斯坎德培广场。这广场是城市的心脏,是叙事的起点,是记忆的中枢。
广场正中央,是一尊骑马雕像——民族英雄斯坎德培,挥剑而立,披风在风中猎猎。他的雕像并不庞大,却仿佛能扛住百年风雨。
我坐在广场边的台阶上,四周是各种风格冲突的建筑:东侧是意大利法西斯时期留下的政府大楼,西边是苏联援建的文化宫,南面是现代玻璃塔楼。
红色国旗随风飘动,上头黑色的双头鹰张开翅膀,像要从过往飞进未来。
一个中年人坐在我身边,操着带阿尔巴尼亚口音的英语对我说:“我们习惯了征服与重建。你看这城,每一栋楼都是一段政权的回声。”
我点头,默默写下:“地拉那,不是为了统一记忆,而是学会与所有记忆共处。”
离开广场,我随脚步深入城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被涂鸦覆盖的老公寓。它们不再是过去苏式灰墙,而是一张张被重新涂抹生命的画布——明黄、天蓝、猩红、橙紫……整个城市仿佛正在通过色彩重获新生。
我走进一条小巷,名为米斯里姆街。这里的墙面上画满腾飞的凤凰、跃动的狮子、捧心的少女和喷火的巨龙。墙角有个年青画家正蹲着给龙上色,他抬头看我:“这是我们对沉默的回答。如果不能说,那就画。”
他递给我一罐红漆,“你也来一句。”
我在一块空白处写下八个大字:“梦从颜色里站起来。”
他笑着点头:“这城市正在学会呼吸。”
涂完后,他邀我进入他在街角的画室。里面堆满了画板与木箱,角落挂着一幅尚未完成的长画,画中是城市重建的景象,废墟之上长出一棵棵开满灯泡的树。
他说那叫“光之树”,代表他心中的未来。
画室墙上贴着一张便签:“请不要害怕回忆,因为你已经在创造未来。”我停下脚步,将那句话记了下来。
我循着城市的节奏前行,来到那座着名的“金字塔”——一座带有冷战印记的纪念建筑,原为纪念独裁者霍查而建,如今却成为了涂鸦者、滑板少年与街头艺术家的聚集地。
我爬上斜坡,站在塔顶,看远山环抱下的地拉那如一座刚刚学会说话的城。
几个青年在塔上朗诵诗句,其中一个女孩的声音像风:“我们在废墟顶端呼吸,在断壁残垣上跳舞。”
我闭上眼,那风吹过耳际,像是整座城市在低语。
她递给我一页手写的诗稿,上头写着:“在记忆最沉重的地方,我们种下光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