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凡此刻正在苏卫与徐万的陪同下观察战局,闻言也是微微一怔:“宁郢?
不是宁宇,更不是宁陾?”
苏卫立刻劝阻:“陛下,万万不可!
城头凶险,流矢无眼!
宁郢此举,或许有诈,心存死志欲行不轨!
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
让老臣代陛下前去便是!”
徐万一同附和:“苏卫所言极是。
陛下,大局已定,何必理会这亡国之君的最后言语?”
凌不凡却摇了摇头:“不,朕要去见他.......
宁郢既然以国君身份相邀,朕若不去,倒显得我东陵小家子气,畏惧一个穷途末路的君王。
更何况我有自保的能力,又何惧他使诈?”
他顿了顿:“再者,若能兵不血刃,让他下令剩余守军放弃抵抗,也能避免我军儿郎在巷战中更多的伤亡。
于公于私,朕都该去这一趟。”
颜无双知道夫君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只是轻声道:“夫君小心。
我在城下为你压阵。”
“来人,备马!”凌不凡点了点头,只身策马缓缓行至炎京城下,仰头望向城楼。
“宁郢,凌不凡在此!”他的声音清朗,在肃杀的战场上清晰地传开。
城楼之上,宁郢看着那个曾被大炎视为余孽的人,如今却已成为天下共主!、
心中可谓是百感交集。
不仅仅是他,而是整个大炎将士皆是如此,曾经那些藐视他人如今脸上比谁都火辣。
他挥手示意左右放下武器。
两人,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隔着弥漫的硝烟与堆积的尸骸,遥遥对视。
这一刻,仿佛是两个时代,两种命运的交接。
宁郢朗声道:“凌不凡,你赢了!
这万里江山,终是尽入你囊中!”
凌不凡淡淡道:“时也,命也。
宁陾呢?
怎么不见他来答话?”
宁郢淡淡道:“父皇已将皇位传与我,一切恩怨皆由我承担,现在我是大炎的国君!”
凌不凡目光眯了眯:“我看是跑了吧.......
也罢......
事已至此,何必再做无谓牺牲?
下令放下兵器吧,朕可保证,不伤城中降卒及百姓分毫。”
宁郢微微点头:“我可以下令停止抵抗!
但有一个条件。”
“讲。”
“朕,可以向你东陵投降。
但这投降的仪式,需在朕的金銮殿上,由朕亲自向你递交降表。
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大炎,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国君亲自出降,而非城破被擒!
入城后不得伤害我大炎子民!
还有给我一个时辰准备!
这是朕,能为大炎争取的最后一点体面。”
凌不凡只是沉默了片刻。
“好!
朕答应你。
一个时辰后,朕于金銮殿前,接受你大炎之降。
若是你敢耍诈,别怪我凌不凡不厚道,金国就是最好的例子!”
宁郢深深看了凌不凡一眼:“多谢!”
他转身,对身后面露悲戚的守军和臣子,发出了他作为大炎皇帝的最后一道命令:
“传朕旨意.....
所有将士,放下兵器....
一个时辰后开城卸甲,迎东陵陛下入城。”
命令传出,城头上一片死寂,随即响起了压抑的哭泣声和兵器坠地的铿锵声。
大炎的辉煌就此落幕......
一个时辰,在肃杀与寂静中缓缓流逝。
对于城外的东陵大军而言,这一个时辰充满了不确定与焦灼。
苏卫与徐万几次按捺不住,欲向凌不凡进言,恐宁郢使诈趁机遁走,或于城内再设埋伏。
毕竟,困兽犹斗,帝王末路,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然而,凌不凡始终端坐于马背之上,目光平静地望着那座洞开的、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炎京城门。
他抬手止住了将领们的躁动:
“不必多虑。
此战,胜负已分,乾坤已定。
依儿说过宁郢此人非是愚钝之人,更非无信之君。
此刻耍弄心机,于他,于大炎,皆无益处,徒增笑柄,反辱没了宁陾和他自己的名声。
他既求一个时辰,朕便给他这个时辰。
这是朕,对他,对宁陾,对大炎最后的尊重。”
他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顷刻间安抚了躁动的军心。
颜无双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城门方向,已然做好了随时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
宁邪依、烟柔漪、澹泠雪等人亦悄然立于凌不凡身侧不远......
城内,宁郢利用这最后的一个时辰,仔细地沐浴更衣。
褪去了那身沾染血污与尘土的戎装,换上了唯有最隆重场合才会穿着的明黄帝袍,头戴十二旒冕冠。
代表大炎国祚的传国玉玺,端端正正放在铺着明黄锦缎的托盘中。
最后再环顾一番熟悉的金銮殿,目光扫过那些跟随他留下的臣子。
无不面带悲戚衣袖拭泪。
“时辰到了走吧.....”宁郢轻声自语向殿外走去。
剩余的文武官员,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队伍肃穆而悲壮。
吱嘎......
城外的东陵将领此刻都躁动难耐,哪怕面对漫天飞雪也浑然不觉得冷,都在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直到沉重的炎京正门被完全推开,城内景象映入东陵将士眼帘。
没有预想中的伏兵,没有冲天的杀气,只有一片死寂,以及从城门内缓缓走出的、身着大炎正式朝服的人群。
颜无双抬起的手又渐渐放了下去......
为首者,正是大炎宁郢!
他双手高擎玉玺,身后的臣子们,在城门处齐刷刷地跪倒,头颅深埋,身体因压抑的悲恸而微微颤抖。
宁郢停下脚步,目光越过前方黑压压的东陵军队,最终落在那个端坐马上的凌不凡......
四目相对,目光中没有胜利者的骄狂,也没有失败者的乞怜,只有一种穿透了烽烟与仇恨的平静。
宁郢极其郑重将托盘放在身前冰冷的雪地上。
然后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象征着大炎最高权力的明黄龙袍。
龙袍褪下,露出内里素色的中衣,在凛冽寒风中更显单薄。
他将龙袍仔细折叠,轻轻置于玉玺之旁......
这一刻,他卸下的不仅仅是一件衣袍,更是一个帝国百余年的荣光与沉重!
宁郢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马上的凌不凡深深一揖:
“罪臣宁郢,谨代表大炎宁氏,及境内所有臣民......
向陛下,献上大炎玉玺,及大炎疆域图册。
自即日起,大炎国除,再无帝号。
恳请陛下,念在苍生疾苦,止戈收兵,善待旧民!
大炎宁郢感激不尽!”
他的话语,为这场持续了数年的诸国斗争画上了一个正式的句号!
颜无双无需凌不凡示意,已策马上前,双手郑重接过盛放着玉玺和龙袍的托盘,以及由内侍官颤抖着呈上的疆域图册。
她调转马头,将其带回,高举过头顶,向全军展示。
“万岁!万岁!万岁!”
东陵阵营中,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声浪如同海啸,冲击着残破的炎京城墙,也冲击着每一个跪倒在地的大炎旧臣的心。
许多东陵老兵热泪盈眶,他们终于活着看到了这一天!
“哈哈哈!!!
东陵兴啦!!!
东陵兴啦!!!!”
“我东陵又回来了,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等居然还能见到东陵复国的那一天!!!!
何其幸也!!!”
所有的东陵士卒无不热泪盈眶!!!
他们见证了一个帝国的衰亡,最终又从衰亡中崛起!!!
而他们不仅仅是见证者,更是参与者!!!
这是何等的荣耀!!!
待欢呼声稍歇,宁郢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
“亡国之君,不敢求生。
郢之性命,皆在陛下掌握。
但求.....陛下赐一具全尸,允我葬于宁氏宗庙之侧,九泉之下,也好向列祖列宗请罪。”
“陛下!”
“求东陵陛下开恩啊!”
他身后,那些大炎旧臣再也忍不住,纷纷以头抢地,涕泪横流,发出悲怆的哀求。
亡国之痛,君辱臣耻,莫过于此。
凌不凡端坐马上,目光扫过悲泣的大炎旧臣,最终望向宁邪依,而宁邪依却始终冷着个脸。
“朕......不杀你。”
简单的四个字,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无论是大炎旧臣,还是东陵将领,都愕然望向他。
唯有宁邪依始终如一。
宁郢也是抬头,眼中似乎有些惊讶。
凌不凡继续道:“朕与宁陾之争,是天下之争,是国运之争。
此局,朕赢了,他输了。
但这场博弈,只限于朕与他之间。
你,宁郢,乃至宁氏其他子嗣,并非朕必除之目标。
朕答应过宁陾,会给他宁氏一条生路。
君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