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殿中,依旧只有君臣二人,端坐高位的刘衡仍默默听着座下人的讲述,只不过他的目光从刚才就一直都在自己手里的那本册子上。
上官安带进宫的那个竹箱,适才甫一打开,刘衡第一眼先发现的,是角落里那个造型不太规整的盒子。
巴掌大,被用铁线自外交叉箍着,乍看都会以为是摔坏了用这种办法确保里边的东西不会掉出来,可若细看,会发现所谓的盒子,本就是拿几块不同质不成形的破木片临时搭的,只要铁线一断,所有木片就都会四散开去。
然而刘衡也只扫了盒子一眼,连碰都没有,反倒是冲箱子里另一样东西伸出手去——两叠像是账簿的大本册子,甚至还摸着书脊亲自数了数,十一本。
单就开箱后那飘出的霉味,不用细看都能想见这些册子多少有些年头,贵为天子,刘衡本可以坐享其成,只让上官安说明即可,但他连开口问都没有,弄清有几本后直接拿了最上面一册翻动起来。
空白的褐色书衣,连签条都没有,整体保存还算完好,翻开扉页,却让刘衡眼底一动。
扉页居中所写“夯筑”二字,却有一个突兀的孔洞落在“夯”字上面,像是匕首之类的利器扎上去的,再行细看,力道之大,竟一气扎穿半本。
被揭过的扉页,其纸背的孔洞破损痕迹让刘衡突然意识到,扎出孔洞后,这本簿册便再未被翻动过,心念一起,又再去拿另一叠面上那本。
不出所料,这本也是书衣完好,扉页所写“木政”,同样的扎刺几乎把“木”字从中间破开。
刘衡遂示意上官安再次上前,不动箱中小盒,只把两叠簿册原状挪到桌上,又命其一旁坐了,也不发问,只强调把两次返京中间发生过的都事无巨细讲来,他自己则捧着那本“夯筑”,一边听,一边看。
上官安首先讲的便是景州,可“见闻”讲到现在,刘衡手中那本“夯筑”却只翻了不到五页。
不是字多,更不是心不在焉,恰恰相反,即便有那扎眼的孔洞,也不影响纸面整洁——每一页都字迹端正,行列清晰,尤胜静心抄写下的经文。
可就是这些内容,看进刘衡眼里的每个字都像自动膨胀那般,一时间竟叫他感觉头脑鼓胀。
终于,当听到佟大夫将自家老父的话转给老仆时,静默的刘衡感慨出声:“好一句不在牌坊在人心。”
闻听天子感慨,上官安便亦想到当日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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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上官安已从佟大夫和老仆的对话内容里敏锐感知某种潜藏危险,即便未有更多佐证,却是更加坚定了“市井走访”的念头。
但,他也明白,即便成行,自己的“走访”也无法像江湖人那样可以无所顾忌地融入民间。
毕竟,明面上他此行的主要公务还是主持巡考。
巡考向来以二十日为限,惟士子逾三千之大府州可展限至二十五日,而景州府位列其间。
可即便如此,二十五天里那十五天“考中”,一干官员学子皆需遵循“锁院”制,要一直待在考场范围内,至放榜才能回返个人住所。
此行因负皇命寻书,上官安得以早两日抵达景州并与知府通气后外宿别地,而原定的五天考前预备,也因考舍修葺不善,给多了两日整改加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