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小,那么瘦弱,仿佛随时会被白色的被单和枕头淹没。
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的鼻息微弱但平稳,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她的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被绷带牢牢固定着,搁在被子上。
右手手背上插着细细的输液管,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地流入她纤细的血管。
看到女儿还活着,呼吸着,李守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楚和庆幸交织着涌上喉头,几乎让他当场落泪。
他多想冲过去,摸摸她的额头,确认她的温度,告诉她“爹来了,别怕”。
但他不能。
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口腔内壁,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帮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几乎要失控扑上去的身体,僵硬地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身后两名宪兵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抵在他的背上。
门口,山口军医和那名护士也静静地站着,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这哪里是告别,分明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表演,而他,必须演好那个无情无义,卖女求荣的角色。
也许是感应到了陌生的,或者说熟悉却又带着巨大压抑感的气息,病床上,小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极其困难地睁开了眼睛。
起初,她的眼神是空洞的,茫然的,仿佛还沉浸在可怕的梦魇或是麻药带来的混沌之中。
她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又眨了眨眼,视线聚焦。
当她的目光,终于落在床前那个熟悉而又显得异常憔悴和僵硬的身影上时,那双原本如同蒙尘明珠般黯淡无神的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光芒里,混杂着疼痛,依赖和委屈。
泪水,迅速盈满了她清澈的眼眶,汇聚成豆大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用尽了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像重锤般砸在李守仁心口的呼唤:
“爹。。。?”
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守仁努力筑起的所有心理防线。
他看到她努力地抬起没有受伤的,插着针管的右手,那只小手因为失血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着,指尖泛白,顽强地。固执地伸向他。
她想要抓住他,就像过去无数个的夜晚,她总会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才能安心入睡一样。
李守仁下意识上前握住了小娟的小手。
这只冰凉的小手,此刻代表着女儿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最后的依靠。
感受到女儿目光中和动作里传递出的,如同雏鸟归巢般的全然信赖,李守仁的心,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紧接着又被浸入冰窖,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
一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冲动涌遍全身,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紧紧抱住女儿瘦小的,伤痕累累的身体,用最温暖的声音告诉她:“爹在这里!爹在这儿!再也不离开你了!不怕!小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