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阁老的意思是,就由着这书流传?由着这‘渔阳散人’把父皇写成晚年倦怠的唐玄宗,把本宫写成少不更事的太子?”
渔阳散人就是这本书的笔者。
要不就说,朱翊钧的养气功夫,实际上是非常高的,他看这本书的时候,是很生气的,但他并没有去看这个笔者的名字。
可太子终归年轻,一晚上都在念叨这个在他看来大逆不道,该诛灭九族的笔者,甚至,在孙承宗,于思淼两人还没来的时候,太子就派人去查这个渔阳散人的真实底细了,先控制起来,别让跑了。
“臣非此意。”孙承宗神色不变:“臣是说,处置当有分寸。可令顺天府收缴书版,禁止刊印。至于作者……训诫即可,不必兴大狱。”
“训诫?”朱常澍冷笑:“他骂的是天子,是储君!训诫就完了?”
于思淼偷眼看孙承宗,见他依然镇定,心中稍安,又大着胆子开口:“殿下,此事……此事是否应先禀明陛下?毕竟涉及天颜……”
“你让本宫拿着这本书去见父皇?”朱常澍声音陡然拔高,“你让本宫拿着这本把父皇比作唐玄宗的书,去问父皇该怎么处置?于思淼,你是觉得父皇不够堵心,还是觉得本宫不够难堪!”
在大明朝,直呼一个人的全名是很不礼貌的。
即便是上级对下级。
可见,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太子有多生气,多无语。
他抓起案上的书,狠狠摔在于思淼脚前。
书页哗啦散开,那刺眼的“玄宗遗事”四字摊在地上。
于思淼吓得扑通跪下:“臣失言!臣……臣只是觉得,这等大事,该让陛下知晓……”
孙承宗神色一凛,躬身道:“殿下息怒。于府尹也是为殿下着想。只是……”他顿了顿,“此事若不经陛下,殿下擅自处置,恐有越权之嫌。且陛下若从旁处知晓,反生误会。”
朱常澍盯着孙承宗,眼中怒火渐渐转为深沉的寒意。
他听懂了孙承宗的弦外之音,你是太子,不是皇帝。
这事你不管,是失职,管了不报,是越权。
最好的办法,是奏明天子,请旨处置。
“孙阁老。”朱常澍声音冷了下来,“你也觉得,该禀明父皇?”
“臣以为该。”孙承宗坦然道,“殿下若要严惩,更该请旨。如此,方显殿下坦荡,方显天家父子同心,不受小人挑拨。”
殿内静了一瞬。
朱常澍手指重新叩着案沿。
这次叩击声恢复了平稳,哒、哒、哒,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于思淼,又看看躬身站着的孙承宗,忽然笑了。
笑声很冷。
“好,好。你们说得对。这事,本宫该请旨。”
于思淼松了口气。
“不过——”朱常澍话锋一转,“请旨归请旨,章程得先有。于思淼,顺天府发生的事情,下去拟个处置方案来。要怎么查禁,怎么惩处,写清楚了,本宫带着去乾清宫。”
于思淼躬身:“臣遵旨。”
“记住。”朱常澍盯着他,“本宫要的是‘严惩’的方案。不是不痛不痒的收缴、训诫。是要让天下人知道,诽谤君父、动摇国本,是什么下场。”
孙承宗眉头微蹙:“殿下,若惩处过重……”
“过重?”朱常澍打断他:“孙阁老,你是老臣,该知道轻重。这本书骂的不只是父皇和本宫,更是大明四十三年国政……”
“父皇做的哪件事,不是为江山社稷?如今被人写成‘晚年倦怠’,写成‘伏乱根苗’,你们是知道的,父皇并没有懈怠,若轻轻放过,后世史书会怎么写?天下百姓会怎么想?”
“本宫不光是为自己出气,更是为父皇正名,为我大明朝四十三年的基业正名!”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孙承宗看着眼前的太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个温润谦和的储君,此刻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决断。
他沉默了。
良久,躬身道:“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