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海县委一号会议室。
黄政那声轻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会议室里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所有目光,带着探寻、期待、不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连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凝滞了,空气中弥漫着决战前的紧张气息。
黄政缓缓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对面脸色已然不太自然的李万山脸上。
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说两句。刚刚听了各位常委的讨论,很有启发,也有些不同的想法,在这里跟大家探讨一下。”
他语速平稳,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从容,“大体来说,李琳书记、雪斌书记所说的‘隆海未来可期’,这个判断我是完全赞同的。
随着农贸市场、创投科技园等项目的推进,外来商户、技术人才和务工人员的涌入是必然趋势,
住房需求量会日益增长,房价遵循市场规律适度上涨,这一点,我们是可以接受,也应当有所预料的。”)
他停顿了一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不疾不徐地点燃,深吸了一口,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中瞬间闪过的锐利: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加重,
“我们要警惕的,是防止一些别有用心的投机客、奸商,利用信息不对称和发展预期,肆意炒作,恶意抬高房价,榨取老百姓辛苦积攒的血汗钱!
这背离了我们发展经济的初衷,更会埋下社会不稳定的隐患!”)
他目光直视李万山,带着不容置疑的质疑:
(“至于李书记刚才提到,拿京城的房价与隆海作类比,这一点,我坚决不赞成!”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京城是什么?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汇聚了全国乃至全球的资源!
我们隆海是什么?我们隆海有近百万人口,其中大部分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我们努力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是为了什么?
归根结底,是为了让这近百万隆海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更有盼头!”)
他摊开手,语气沉痛而恳切:
(“所以,在房地产调控这个问题上,我个人的立场,更倾向于树斌部长和开明部长的观点。
我们要实事求是!我们隆海的老百姓,现在手里真的没钱啊!
你一下子把限价定得那么高,看似给了市场空间,实际上是把普通百姓拒之门外,最终得益的会是谁?
只能是那些手握重金、伺机炒作的投机者!
老百姓怎么买得起?安居乐业的梦想又如何实现?”)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既有对发展规律的尊重,更有对民生疾苦的关怀,瞬间赢得了杨树斌、李开明两人内心的深深认同。
而原本就已下定决心远离李万山的邓宣林,眼神也更加坚定起来。
黄政趁热打铁,将目光转向何露,语气看似随意,实则早已商量好:
(“何县长,你也是从京城来的,跟李书记某种意义上属于同一个……嗯,见识层面。
你来客观评价一下,我们隆海现阶段,能在房地产发展水平上,跟京城类比吗?”)
何露轻轻“呵”了一声,笑容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和客观:
(“黄县长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这个……确实不能比,完全不具备可比性。
京城是国家的中心,汇聚了太多的特殊因素。
我们隆海就算再努力发展五十年,在某些方面也未必能追得上。
所以,李书记用京城的经验来套隆海的现实,这个观点……恕我直言,我实在无法赞同。”)
李万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两人一唱一和挤兑得下不来台,尤其是何露这个“自己人”的反水,更让他感到一阵孤立无援的愤怒。
他强撑着辩解,声音有些发干:“我们制定政策要有前瞻性!要往前看!限价目标针对的不是当前,而是未来一两年的发展预期!”
(“未来?”黄政立刻抓住他的话柄,追问的语气带着一丝犀利的嘲讽,
“李书记,您说的这个‘未来’,具体是未到几时?一年,两年,还是五年?
您看,您自己也说不出来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吧?”
他不等李万山回答,便自顾自地提出了解决方案,语气变得务实而果断,“所以,我倒是有个更稳妥的主意。
我们今天,就先制定针对当前隆海实际情况的调控方案,立足现实,解决眼前的问题。
等到将来某一天,隆海真的发展起来了,老百姓的购买力确实大幅提升了,到时候我们再根据实际情况,重新审议、调整这个限价标准也不迟。”)
他顿了顿,用一种略带自嘲却又暗含深意的口吻补充道:
(“不过,说句实在话,等到隆海真发展到那一步,到时候我们这些人,还坐不坐在这里,还不一定呢?呵呵……”
这声轻笑,仿佛在提醒所有人,政策的生命在于其针对性和时效性,空谈远景而忽视当下,是官僚主义的表现。)
李琳立刻心领神会,马上接口,态度转变之快,仿佛刚才支持高限价的不是她:
(“县长分析得对,高瞻远瞩,又脚踏实地。
我刚才的考虑确实有些理想化,脱离了我们隆海的现实基础,我检讨。”)
她率先“反水”。
王雪斌、陆小洁、连桥也立刻跟上,纷纷表态:
“我也检讨,还是县长考虑得周全。”
“立足当下,才是对老百姓负责。”
“我赞同县长的意见。”
转眼之间,会场形势彻底逆转。
李万山看着眼前这一幕,气得手指微微发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压抑的:“你们……!”
黄政却仿佛没听到他的失态,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武装部长周雄。周雄立刻瓮声瓮气地开口,话语直白却有力:
“黄县长,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我老周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我认准了一个理,为老百姓着想就没错!你定个价,我支持你!”
黄政对他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然后目光环视全场,最后落在了心神不宁的邓宣林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经过我们初步调查,月初的房价均价还不到一千三,现在已经逼近一千七了,短短半个月,涨了四百!邓主任,”
他特意点名,“我看你一直没发表意见,这样,我问你个私人点的问题,你不介意吧?
你一个月的工资,有几个四百块?够不够填这个房价涨幅的窟窿?”)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直接将抽象的房价问题,拉到了每个干部都能切身感受到的层面。
邓宣林身体一颤,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挣扎。
他知道,黄政这是在逼他当众表态,彻底与李万山切割。
他抬眼看了看面沉似水、眼神冰冷的李万山,又看了看目光灼灼、掌控着会场节奏的黄政,以及周围那些或期待或审视的目光。
想到李万山来隆海后的无所作为和刚愎自用,再想到黄政实实在在推动的铁路项目、农贸市场、科技园……尤其是关乎隆海命运的京海铁路,黄政是实干家,而李万山……
电光火石间,邓宣林做出了选择。他深吸一口气,避开李万山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道:
(“黄县长说笑了……我的工资,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就这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