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长期缺饷,如同釜底抽薪,是足以拖垮任何一支强军的致命问题。庞义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伍,在加入了所谓“新军”后,境况反而不如在宁古塔的时候。那样不仅寒了弟兄们的心,更会让他这个标统威信扫地。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修书一封,以最快速度送往延吉。在信中,他将第一协内部北洋系、满族军官和巡防营旧部之间错综复杂的派系矛盾,以及最为紧迫的缺饷困境,毫无保留地详细告知了远在边陲的江荣廷。
江荣廷接到信后,展开细读,眉头渐渐锁紧。他怎么能让自己的老弟兄们在吉林受这种委屈?军心一旦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这更关乎他未来在吉林的布局。他立刻唤来了刘绍辰。
“绍辰,”江荣廷将庞义的信递过去,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标的饷银,不能断。你亲自去吉林粮饷局跑一趟,该打点的打点,务必让庞义那边缓过这口气。”
刘绍辰迅速浏览完信件,心中已然明了。他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神色:“帮办放心,此事我即刻去办,定不让庞标统为难。”
如今的吉林粮饷局,早已不是几年前杨同桂在位时的光景。杨同桂已然致仕荣休,但他在退下来之前,早已布下后手。现任的粮饷局总办李秋实,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心腹。当年杨同桂离任前,特意将李秋实引荐给了江荣廷,这其中深意,不言自明。这两年,江荣廷没少给这位李总办“好处”,各种节敬、冰敬、炭敬以及“特别经费”从未短缺,双方早已形成了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与利益纽带。
刘绍辰领命后,轻车简从,直奔省城。径直去了李秋实在城中的私宅。听闻刘绍辰到访,李秋实极为热情地迎了出来,屏退左右。
“哎呀,绍辰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是江帮办有什么吩咐?”李秋实满脸堆笑,亲自给刘绍辰斟茶。
刘绍辰也不绕弯子,将第一标饷银困难的情况含蓄地提了提,末了说道:“李总办,庞标统那边都是自家弟兄,初来乍到,诸多不易。帮办的意思,是希望粮饷局这边,能稍微关照一下,让弟兄们能按时足额拿到饷银,安稳军心。”
李秋实听完,胖乎乎的脸上笑容更盛,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当是什么大事!绍辰兄,您太见外了!这点小事,还用您亲自跑一趟?派人捎个信来,小弟我还能不办吗?放心,包在我身上!从这个月开始,第一标的饷银,绝对足额发放!”
他这话说得底气十足。并非粮饷局突然变得阔绰了,而是他掌握着饷银的分配权。具体的操作手法无非是那几样:从其他部队的军饷中稍微“匀”出一部分,或者在账目上做些无关痛痒的调整,优先保障第一标的额度。对于浸淫官场多年的李秋实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既能还江荣廷的人情,又能巩固自己的关系网,何乐而不为?
果然,到了发饷日,第一标的士兵们惊喜地发现,这次拿到手的饷银,竟然是足额的!虽然与其他部队满族士兵相比,依旧少了一两那“身份银”,但能拿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全部饷银,已经让这些备受拖欠之苦的汉子们感激涕零了。虽然士兵们嘴严,没人敢在外面瞎说,但这种变化,岂能瞒过孟恩远的眼睛?
孟恩远很快就获悉了第一标饷银足额发放的消息。他心中一阵恼火,江荣廷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屁股底下也不干净,吃空饷、克扣军饷以中饱私囊的事情也没少干,若是深究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冷哼一声,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种“特殊关照”。只要庞义不闹出大乱子,不公然挑战他的权威,这点银钱上的小事,暂且忍了。
饷银问题得到暂时缓解,庞义在第一标,乃至其他一些同样缺饷的部队士兵心中的威望陡然提升。士兵们是最实在的,谁能让他们吃饱饭、拿到饷,他们就认谁。
庞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不再仅仅满足于守成。他开始主动出击,利用各种场合,结交第二标各营、哨中那些同样出身于巡防营系统,如今在第一协内备受北洋系和满族军官排挤的下层军官。这些人大多实战经验丰富,却因出身或缺乏科班背景而晋升无望,心中早已积压了无数怨气。
庞义为人仗义疏财,又背靠着江荣廷这棵“大树”,还能为大家争取到实际利益。几番走动,几场在私密酒馆里的共饮,推心置腹的交谈之后,一个以庞义为核心,由原巡防营军官组成的、虽松散却目标一致的派系,正在第一协的内部悄然成形。
在一次小范围的聚会后,酒至半酣,庞义举起酒杯,目光扫过桌前几张因为酒精和激动而泛红的脸庞,沉声说道:“弟兄们,咱们都是从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不比那些只会摆架子的家伙差!以后,在这第一协,咱们有难一起当,有福一起享!只要咱们抱成团,拧成一股绳,这第一协,就不是他孟恩远一个人说了算的天下!”
“庞标统说得对!”
“以后唯庞标统马首是瞻!”
“干了!”
众人情绪激昂,纷纷举杯,杯中酒一饮而尽。
庞义,正凭借江湖义气、共同的处境,在这复杂无比的人事漩涡中,开始悄然扩张着自己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