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司马父子惊恐的注视下,他五指猛然发力。
“噗嗤!”
清脆的爆裂声中,鲜红的果肉与甜美的汁水,从他肥硕的指缝间喷溅出来,流了他一手。
司马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暖阁里的死寂。
“敢问相国。”
是司马懿。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对着软塌上的陈默,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
“这学堂所授,是以儒家六艺为本,还是以皇家图书馆中之新学为主?”
司马防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还敢提问?
陈默也愣了一下,他捏着那颗被挤烂的桃子,眯着眼,重新打量起这个少年。
这问题,太刁钻了。
它直接跳过了“办不办”和“敢不敢办”的层面,直指这件事最核心的本质。
这说明,这个少年在听到这个任务的瞬间,就已经在思考如何执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粗豪的大笑,在暖阁中回荡。陈默将手中稀烂的桃子随手扔进一旁的痰盂,用丝巾擦着手上的汁水,脸上的肥肉笑得直抖。
“好小子!问到点子上了!”
他指着司马懿,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欣赏。
“儒家那套,学了能当饭吃?能造坦克?能让地里多长粮食?咱家要的,是能干活的人,不是一群只会之乎者也的废物!”
他从软塌上站了起来,踱了两步,巨大的身躯投下山一般的阴影。
“图书馆里的书,你随便挑!《几何原本》、《基础化学》、《蒸汽机原理》,你看上什么,就教什么!怎么教,你说了算!咱家,只要结果!”
“咱家要十年之后,这天下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能修路架桥的工匠,有能算清账目的账房,有能改良农具的农夫!咱家要的,是这样一个新世界!”
陈默的这番话,没有丝毫掩饰,带着一种蛮不讲理的霸道,却也蕴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开天辟地般的力量。
司马懿的心,在狂跳。
他所有的推测,都得到了验证。
这个男人,真的不在乎过程,他只追求结果。他拥有着掀翻棋盘的力量,却没有耐心去摆弄棋子。他要的,是一个能替他下棋,并且能赢的人。
“臣,明白了。”司马懿再次深深下拜。
这一次,他的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恭敬。
“行了,滚吧。”陈默似乎也说累了,重新陷回软塌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耽误咱家睡午觉。”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墨绿的玉佩,随手扔了过去。
“拿着这个,皇家图书馆,包括顶楼的禁区,你都可以随便进。别回头跟咱家说,你看不到想看的书。”
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司马懿稳稳接住。玉佩入手,冰凉沉重,上面雕刻着一个狰狞的饕餮纹样。
司马防如蒙大赦,连忙拉着儿子,躬身告退,脚步虚浮地退出了暖阁。
直到走出后殿,重新沐浴在长安午后的阳光下,司马防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看着身旁神色平静的儿子,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恐惧,骄傲,忧虑,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江倒海。
他知道,司马家的命运,从今天起,已经牢牢地绑在了董卓这辆疯狂的战车上。而驾驭这辆战车的,不是他,而是他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儿子。
司马懿握着那块冰凉的玉佩,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奢华而空洞的宫殿。
他知道,董卓给了他一把剑。
一把足以撬动整个天下士族根基的,锋利无比的剑。
这把剑,可以用来为董卓开创他的新世界,自然,也可以用来……为司马家,在这新世界里,斩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父子二人沉默地走着,穿过长长的宫道。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宫门之时,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从旁边的驰道上缓缓驶过。
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掀开一角。
车内的曹操,与宫门前的司马懿,目光在喧闹的街市之上,短暂地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但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丝相同的东西。
那是被压抑的野心,是身处囚笼的隐忍,更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无声的宣告。
长安这盘棋,棋手只有一个。
但棋盘上的棋子们,似乎……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