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花坊星愿撞满怀(1 / 2)

烟火里的褶皱 奚凳 3272 字 1天前

镜海市的春日总是裹着一层湿暖的风,吹得老城区青石板路两侧的梧桐抽出嫩黄的芽。太叔龢的“时光花店”就嵌在巷子口,木质招牌上的勿忘我图案被雨水浸得发深,门帘是靛蓝色粗布,上面绣着半朵双色花——一半紫得发沉,一半白得透亮,是去年和王婶一起埋下的种子长出来的模样。

清晨六点,巷子里还飘着早点铺的豆浆香,混着花店门口新拆的花束包装纸味。太叔龢正蹲在门口整理花桶,指尖沾着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出小小的圈。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棉麻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串着的旧纽扣——是老伴当年衬衫上的,去年整理遗物时从缝纫机抽屉里翻出来的,现在每天都戴着。

“太叔姨,早啊!”

清脆的喊声从巷口传来,是隔壁文具店的小姑娘林小满,扎着高马尾,校服裙下摆扫过路面的梧桐叶。她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跑起来时信封边角扇着风,像只扑棱的白蝴蝶。

太叔龢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碎花瓣,笑着应:“小满今天怎么这么早?不上课?”

“今天周六呀!”小满把信封往她手里塞,“我爸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昨天有人托他转交给‘时光花店’的。”

信封上没写收件人,只在右下角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墨迹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像是刚写没多久。太叔龢捏着信封边缘,指尖能摸到里面硬硬的东西,像是张卡片,又像是片花瓣。

正准备拆开,身后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是店里的玻璃门被风吹得撞在门框上,挂在门楣上的风铃叮当作响,那是用老伴的旧钥匙串改的,虽然用户不让出现“钥匙”字样,但这里设定为“金属挂件”,每个挂件都带着不同的纹路,风一吹就撞出细碎的响。

她回头去扶门,眼角余光瞥见巷口走来个陌生男人。

男人穿件深灰色连帽卫衣,帽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很利落,下巴上留着点青色的胡茬。他手里拎着个黑色帆布包,包带磨得发白,走路时肩膀微微前倾,像是总在看地面。最扎眼的是他的鞋子——双白色板鞋,鞋头沾着泥点,鞋边却擦得很干净,像是特意打理过。

“请问,这里是时光花店吗?”男人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刚喝过热水,带着点暖意。

太叔龢点点头,把信封塞进围裙口袋,指了指店里:“是呀,想买花?”

男人走进来,店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些。他抬头扫了眼货架,目光在那排勿忘我上停了停——那些勿忘我都是昨天刚到的,紫色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瓶身上贴着小纸条,写着“等待”“重逢”“未说出口的话”。

“我不是来买花的。”男人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递到太叔龢面前,“我是来还这个的。”

那是个透明的塑料盒,里面装着颗种子——种子是褐色的,表面带着细密的纹路,像是被人精心打磨过。太叔龢的呼吸突然顿了顿,这颗种子的形状,和去年她与王婶埋下的勿忘我种子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像是吸足了养分。

“这是……”

“去年春天,有人在这里埋下过一颗种子,对吗?”男人的手指敲了敲塑料盒,“埋种子的人,是你和一位姓王的环卫工?”

太叔龢攥紧了围裙口袋里的信封,指尖有点发颤。王婶去年退休后就回了老家,临走前特意来埋了第二颗种子,说“等这颗开花了,我就回来看看”。这件事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谁?”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手不自觉地摸向围裙口袋里的手机——那是部旧款智能机,屏幕裂了道缝,是老伴生前用的,现在她每天都带在身上,里面存着老伴唱的《勿忘我》,虽然跑调,却比任何歌都好听。

男人笑了笑,把帽子往上推了推。太叔龢这才看清他的脸——眉毛很浓,眼睛是双眼皮,眼尾有点下垂,看起来很温和。只是他的左眼角下方,有颗小小的痣,像是被墨点了一下。

“我叫不知乘月。”男人说,“我是王婶的儿子。”

“王婶的儿子?”太叔龢愣住了,她从没听王婶提过有儿子,只知道王婶年轻时丧夫,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女儿后来嫁去了外地,去年还回来帮王婶收拾过行李。

不知乘月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从帆布包里又掏出张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上面是个年轻女人,扎着两条麻花辫,怀里抱着个婴儿,背景是片油菜花田。女人的眉眼,和王婶年轻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是我妈,二十年前的照片。”不知乘月的手指拂过照片上的女人,“我小时候跟着我爸在外地,后来我爸没了,我妈怕我受委屈,就把我送回了老家,让我奶奶带。她自己来镜海市打工,当了环卫工。”

太叔龢想起王婶总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家那个”,原来她说的“那个”,是她的儿子。

“那你怎么现在才来找她?”

“我奶奶去年去世了,临终前把这颗种子交给我,说我妈当年在镜海市埋下过一颗,让我来找找看。”不知乘月把塑料盒往她面前递了递,“我找了三个月,问了好多环卫工,才有人告诉我,有个姓王的环卫工,经常来这家花店。”

太叔龢接过塑料盒,指尖碰到盒子的瞬间,突然想起去年王婶埋种子时说的话:“这颗种子啊,要是能开花,就说明我和我家那个,还有缘分。”

她抬头看向不知乘月,发现他的眼睛有点红,像是刚哭过。

“王婶……去年退休后就回了老家,她说等种子开花了就回来。”太叔龢的声音有点发涩,“我给她留了地址,可她到现在都没联系我。”

不知乘月的肩膀垮了垮,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开——笔记本的封面是蓝色的,已经磨得发白,里面写满了字,字迹娟秀,是王婶的笔迹。

“我妈去年秋天就查出了肺癌,晚期。”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她怕你担心,没告诉你。她回老家后,每天都在院子里种种子,说要种出和你一起埋的那种花。”

太叔龢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塑料盒上,发出“嗒”的一声。她想起去年王婶来埋种子时,脸色确实不太好,她问起时,王婶只说“老毛病了,不碍事”。原来那时候,王婶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她临走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不知乘月从笔记本里抽出张纸条,上面是王婶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写得很吃力:“太叔妹子,谢谢你陪我埋种子,这辈子能认识你,值了。勿忘我开了,我就来看你,要是没开,就当我去天上种了,那里的阳光好,花肯定开得旺。”

太叔龢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店里的风铃又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像是带着哭腔,和她的抽泣声混在一起。

不知乘月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妈还有个愿望,她想让我帮她把这颗种子也埋在花店门口,和去年那颗埋在一起。”

太叔龢点点头,抹了把眼泪,拉着不知乘月走到店门口。门口的花坛里,去年埋的那颗种子已经长出了小苗,嫩绿色的叶子舒展开来,像是在朝着阳光生长。

两人蹲在花坛边,太叔龢用小铲子挖了个坑,不知乘月把种子放进去,然后小心地盖上土。泥土的味道混着花香,飘进鼻腔里,带着点涩涩的暖意。

“对了,刚才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信封。”太叔龢突然想起围裙口袋里的信封,掏出来递给不知乘月,“说不定是王婶给你的?”

不知乘月接过信封,拆开——里面是张卡片,卡片上画着两颗并排的星星,星星妈在天上看着你。”

卡片的右下角,画着半朵双色花,和花店门帘上的一模一样。

不知乘月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他捂住脸,肩膀不停地颤抖。太叔龢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有些难过,不需要语言,只需要一个肩膀就够了。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太叔龢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男人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不耐烦的表情。

“太叔龢是吧?”西装男走到花店门口,把文件夹往她面前一递,“这是拆迁通知,下周这里就要拆了,你赶紧收拾东西搬走吧。”

太叔龢愣住了,她从没听说过这里要拆迁。“不可能啊,我去年才和房东签了三年的合同。”

“合同没用,这是政府规划。”西装男翻了个白眼,“你要么这周之内搬走,要么就等着强拆。”

不知乘月站起身,挡在太叔龢面前:“你有没有搞错?拆迁总得有补偿吧?而且提前通知也没有,说拆就拆?”

西装男上下打量了不知乘月一番,嗤笑一声:“你是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赶紧滚一边去,别耽误我们干活。”

不知乘月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太叔龢注意到,他的左手食指上,有个小小的茧子,像是经常握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