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老城区的百福巷口,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水浸得发亮,像撒了一把碎银。巷口那棵百年老桂树,枝桠斜斜地探过斑驳的砖墙,细碎的金黄色花瓣簌簌落下,有的粘在青石板上,有的飘进旁边的鞋摊,落在濮阳黻沾着鞋油的手背上。
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甜香,混着鞋油淡淡的皮革味,还有远处早点摊飘来的豆浆香气,热热闹闹地裹在初秋微凉的风里。鞋摊是个简易的木架子,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摆着几排鞋钉、鞋油、鞋刷,还有几双待修的旧鞋,鞋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沾着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
濮阳黻坐在小马扎上,穿着件浅灰色的工装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里面的白色T恤领口洗得有些松垮。她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用一根旧皮筋扎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她正低着头给一双黑色皮鞋上油,手指粗糙,指关节处有淡淡的茧子,那是常年握鞋刷、敲鞋钉留下的痕迹。
“濮姐,我这鞋帮开线了,能补不?”一个穿着藏青色快递服的小伙子骑着电动车停在摊前,车筐里还放着几个未送完的包裹,车身上印着“镜海快递”的红色字样。他把一双白色运动鞋放在蓝布上,鞋帮处的线确实开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棉线。
濮阳黻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眼睛是很亮的杏色,眼角微微上挑,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接过运动鞋,指尖捏着鞋帮翻了翻,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能补,十分钟就好。你先去吃早饭,回来取正好。”
“得嘞!”快递小哥笑着应了一声,跨上电动车,“我去巷尾买个肉包,顺便给你带一个?”
“不用啦,我带了馒头。”濮阳黻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白面馒头,“快去吧,别耽误送件。”
快递小哥骑着车走远了,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巷口。濮阳黻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鞋刷在皮鞋上打着圈,黑色的鞋油慢慢晕开,在皮革表面形成一层光滑的膜。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带着点犹豫,停在了鞋摊前。濮阳黻以为是顾客,头也没抬地问:“要修鞋吗?先放这儿,我按顺序来。”
没有回应。
她疑惑地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姑娘站在摊前,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桂花图案,和巷口老桂树上的花一模一样。姑娘的头发是长卷发,染成了淡淡的奶茶色,披在肩上,发梢微微卷曲。她的脸上带着点局促,双手紧紧攥着一个浅棕色的帆布包,包带被捏得有些变形。
“请问……你是濮阳黻濮姐吗?”姑娘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点不确定。
濮阳黻放下手里的鞋刷,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姑娘的眼睛很大,是浅褐色的,像盛着一汪水,鼻梁小巧,嘴唇是淡淡的粉色,皮肤很白,透着点不健康的苍白。她身上的连衣裙料子很好,却洗得有些旧了,领口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污渍,像是不小心沾到的咖啡渍。
“我是濮阳黻,你是?”濮阳黻的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个姑娘。
姑娘听到肯定的回答,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了进去。她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双米白色的平底鞋,放在濮阳黻面前:“濮姐,我想请你帮我修修这双鞋,还有……我想问问你,你认识一个叫桂香的女人吗?她是我妈妈。”
“桂香?”濮阳黻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她接过那双米白色的平底鞋,指尖触到鞋面,突然愣住了——鞋跟上的桂花刺绣,和她多年前给女儿绣的那双鞋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她抬起头,仔细看着姑娘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姑娘左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和她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有那双手,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和她女儿的手也有几分相似。
“你……你妈妈叫桂香?她是不是喜欢在鞋油里加桂花精油?”濮阳黻的声音有些颤抖,心脏“砰砰”地跳着,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一下子红了:“对!我妈妈总说,这样鞋里会有老家的味儿。濮姐,你认识我妈妈?她……她现在在哪里?”
濮阳黻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很多画面——多年前那个总是来她鞋摊修鞋的女人,穿着朴素的衣服,却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一小瓶自己做的桂花酱;那个女人说自己有个女儿,和濮阳黻的女儿差不多大,也喜欢在鞋上绣桂花;那个女人最后一次来修鞋时,眼眶红红的,说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
“你妈妈……她还好吗?”濮阳黻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不敢问那个女人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姑娘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妈妈去年去世了。她临终前告诉我,让我来镜海市找一个叫濮阳黻的鞋匠,说你能帮我找到我的亲人。她说……她说我还有一个外婆,还有一个……小姨?”
“外婆?小姨?”濮阳黻愣住了,她的母亲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而她是独生女,根本没有姐妹。难道是那个叫桂香的女人记错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快步走到摊前,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男人大概三十多岁,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挺拔,西装的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手腕上戴着一块名贵的手表,表盘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月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找了你好久!”男人的声音带着点责备,又有些无奈,他伸手想去拉姑娘的胳膊,却被姑娘躲开了。
“表哥,我不是故意跑的,我只是想来找濮姐。”姑娘低着头,小声地辩解着,肩膀微微颤抖。
男人这才注意到濮阳黻,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带着点轻视,语气也变得有些傲慢:“你就是濮阳黻?我是月月的表哥,姓沈。月月年纪小,不懂事,之前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妈妈去世后,精神一直不太好,总说些胡话。”
濮阳黻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个男人的态度,更不喜欢他说桂香的女儿“说胡话”。她站起身,挡在姑娘身前,冷冷地看着男人:“沈先生,月月说的是不是胡话,我心里清楚。而且,这是我和月月之间的事,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沈先生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通的鞋匠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他往前一步,逼近濮阳黻,压低声音:“我警告你,别想打月月的主意!她妈妈留下了一笔遗产,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别想骗她的钱!”
“你胡说什么!”濮阳黻气得脸都红了,她指着自己的鞋摊,“我濮阳黻虽然只是个修鞋的,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修鞋挣的是干净钱,犯不着去骗一个小姑娘的钱!”
姑娘也抬起头,看着沈先生,眼里满是失望:“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濮姐?濮姐是我妈妈让我找的人,她不会骗我的!而且,妈妈留下的那些钱,我根本不想要,我只想找到我的亲人!”
“亲人?你哪里还有什么亲人!”沈先生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妈妈早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你外婆早就去世了,你哪来的小姨?我看你就是被这个女人骗了!”
濮阳黻看着沈先生激动的样子,心里突然生出一个疑问:这个沈先生为什么这么反对月月找亲人?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她想起桂香最后一次来修鞋时,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她塞给自己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如果有一天我的女儿来找你,帮我照顾她,别让她被坏人欺负”。难道这个沈先生就是桂香说的“坏人”?
“沈先生,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濮阳黻的语气平静下来,眼神却变得锐利,“月月找不找亲人,是她自己的事,你无权干涉。而且,你怎么知道她外婆去世了?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小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月月?”
沈先生被问得一愣,眼神有些闪烁,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强装镇定地说:“我……我是为了月月好!她妈妈就是因为找亲人,才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孤零零地去世了!我不能让她重蹈覆辙!”
“我妈妈不是因为找亲人去世的!”姑娘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妈妈是因为生病!她临终前告诉我,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外婆和小姨,没能跟她们说声对不起!”
濮阳黻看着姑娘哭得伤心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当年因为一场意外失踪,至今杳无音信,她多希望有一天,女儿也能像月月一样,带着希望找到自己。
她拍了拍月月的肩膀,轻声安慰:“月月,别哭了。既然你妈妈让你来找我,我就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的亲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陪着你。”
月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濮阳黻,点了点头:“谢谢濮姐。”
沈先生看着眼前的一幕,气得脸色铁青,他咬了咬牙,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摔在濮阳黻的鞋摊上:“这是五万块,你拿着!以后别再跟月月联系,别再提找亲人的事!”
钱散落在蓝布上,红色的钞票和黑色的鞋油、金黄色的桂花花瓣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濮阳黻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弯腰把钱捡起来,塞回沈先生手里,语气冰冷:“沈先生,请你把钱拿回去!我濮阳黻虽然穷,但也有自己的骨气,这种钱我不稀罕!”
沈先生没想到濮阳黻竟然不领情,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收起钱,恶狠狠地说:“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月月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找你!”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急,像是在逃避什么。
看着沈先生走远的背影,濮阳黻的心里更加疑惑。这个沈先生的反应太奇怪了,他绝对有事情瞒着月月。她回过头,看着月月,轻声问:“月月,你表哥为什么这么反对你找亲人?你妈妈生前跟你说过什么关于他的事吗?”
月月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迷茫:“我不知道。妈妈生前很少提起表哥,只是说他是爸爸那边的亲戚。妈妈去世后,是他主动联系我的,说要照顾我。可是他总是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跟别人接触,还说我妈妈的那些朋友都是坏人。”
濮阳黻皱了皱眉,看来这个沈先生确实有问题。她想了想,对月月说:“月月,你先别着急。你今天先回去,假装听你表哥的话,别让他起疑心。明天你再来找我,我们再想办法查清楚你亲人的事。”
月月点了点头,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濮阳黻:“濮姐,这是我妈妈年轻时的照片,还有一张是我小时候的照片,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濮阳黻接过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泛黄,边缘也有些磨损。第一张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容灿烂,眉眼间和月月有几分相似,左眼角下方也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第二张照片上的小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朵桂花,笑得很开心,左眼角下方同样有一颗泪痣。
看着照片上的女人,濮阳黻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熟悉感。她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除了在鞋摊,还有一个更熟悉的地方……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多年前,她在母亲的旧相册里见过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和桂香长得很像,旁边站着的男人,好像是她母亲的弟弟,也就是她的舅舅!
难道桂香是她舅舅的妻子?那月月就是她的表侄女?那她就是月月要找的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