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王府是一座城,内外双层城垣,被宽约十余丈的护城河环绕,重重殿宇、楼阁、亭台、轩斋,沿着东中西三条轴线绵延铺开,宫墙外密设警跸值房,巡夜灯火流动不息。
张昊蹲在西南隅角楼上,鸟瞰良久,取布带缠头裹面,乘隙潜入内城,狸猫似的穿梭在千门万户间,跃下圆殿,过穿堂,摸去东路南隅建筑群。
鬼地方太大了,他寻了许久,找到朱典楧的书房,殿门锁着,拨开窗扇跳进去,室内案座、椅榻、几柜萧然,时花盆景、书架壁櫉俱列。
摸摸砚台,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打开靠墙的通体银朱油书柜,特么书册也是从没动过的。
搜寻一圈,找到几份狗王签字的文书,取了一叠素纸塞怀里,翻墙往后宫摸去。
步道深邃,回廊曲折,接连进了几处妃子的宫苑,均未找到正主。
又跳进一处游廊围绕,院中点缀池塘松竹之类的苑子。
此苑寝殿五楹,周围廊房大概六十多间,两厢配房的值夜宫女明显比别处多。
他从房顶溜下殿廊,听到屋中一粗七细的呼吸之声,心里顿时一喜。
进来抱厦,两个小宫女在桌边打盹,脚下是绒绒的地毯,踏上去毫无声息,绕隔断,入壁橱,外廊的灯光隐隐透入室内,衣架、盥具、奁柜、盆景、玩器之属,精巧富丽,一如闺阁。
绕过屏风,内殿面南设一巨大卧榻,横七竖八躺着一男五女,眠云梦月,睡得甚是香甜。
床周地毯上是连床大战扔落的衣物,张昊取下屏风上搭的男子衣袍,捏捏荷包里物事。
出来外间,拿着一枚印章凑到铜柱落地灯台边看一眼,取了纸张印泥,连连盖印。
完事把荷包缠在红鞓玉腰带上,放回原处,斜一眼呼呼大睡的朱典楧,原路出宫返衙。
参横斗转已四更,残月凝辉冷画屏。
任世骏愁肠百转,辗转难眠,爬起来找了一圈,都特么是空酒坛子,摸黑敲开左院正纪善老云的院门,向值夜小厮要了一壶酒,回去一口气抽干,这才晕头涨脑的睡死过去。
早上被云纪善过来叫醒,挨了一顿训斥,去老云那边胡乱吃些剩饭,匆匆进宫,明日伊王大寿,筹办寿诞、演习庆典,有好多屁事要忙。
进来体仁门,他不由自主放慢脚步,望向宫墙楼台遮掩的寿春园,鬼使神差拐去世子府。
熊孩子赶走宫女,给他抱怨,说赵王妃一早去三清观祈福上香,死活不带上自己。
他禁不住意淫联翩,不能自已,三清观内,道祖面前,邂逅佳人,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先生、先生?”
世子见他顶着一双熊猫眼,坐在那里发呆流口水,好不恶心,连忙唤了两声。
“啊?哦,我没事,记住,明日给你父王贺寿就照我说的应对,好生习字,下午我再来。”
任世骏擦擦嘴角流下的哈喇子,起身拍拍熊孩子脑袋,见他嫌弃躲开,一笑而去。
机会难得,他禁不住内心骚动,打算制造一场邂逅,感情不就是点点滴滴积累所得么?
来到长史司,询问文吏,得知老云回了纪善所,心中窃喜,匆匆出宫回钱局巷官舍。
捯饬一身骚包行头,揽镜自照,呲牙笑了,浩然没有说错,哥虽然瘦了,但是更帅了。
三清观占地数亩,画栋连云,且有青松翠竹掩映左右,令人神安心悦,诚胜境也。
任世骏在观外没看到仪仗车马,入观又见大殿香客纷纭,心里登时一凉,我来晚了?
花银子找个小道童询问,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赵王妃轻车简从,随行仅十多人而已,已经拜过三清祖师,现在客舍休憩呢。
后园有王府军校把守,任世骏到处踅摸一圈,苦于无法入内,却见那颗老柏树枝丫探到墙内,大喜过望,咬着折扇,把袍子下摆掖腰里,踩着累累树瘤攀了上去,咕咚一声跳进园子。
左右瞄瞄,附近没人,溜进一片竹林,拾掇一下,穿幽径、过花丛,探头探脑往里面去。
入园处颇不起眼,辗转进入便豁然开朗,正要绕池上桥,忽见两个道士抬个宫妆女子从一间屋里出来,吓得闪身往池塘假山那边藏。
偷眼望去,只见那宫女双手耷拉在地上拖着,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死了?疑神疑鬼之际,又听得南边院子传来说话声,由远而近。
其中一人说道:
“守门士卒哄进来不难,怕是不好下毒。”
另一个声音道:
“用不着恁麻烦,你就说王妃有事传唤,只管把人带去,走,咱们去西院埋伏。”
脚步声越来越近,任世骏面无人色,惊慌失措下了池塘,蹚水去假山下的石洞里躲避。
不一会儿,便见一人过桥去了前面,他钻出来东张西望,也不敢上岸,游到桥下,靠着石墩打摆子,心心念念依旧是那个倩影,难道她也被害了?这般想来,眼泪哗的一下子就出来了。
很快就听到说笑声从头顶上过去,没多久,隐约有一声叱喝传来,接着再无动静。
他一动也不敢动,过了盏茶时间,忽然听到一声天籁,小凤还活着!随即又惊了。
赵王妃一身粗布衫裙,挺着大肚子从斋庐那边过来,擦着红肿的泪眼问:
“垚庆,我带的人呢?”
“别怕,都被绑起来了,你坐轿先走,等下再换个轿子,出城在土地庙等我。”
童垚庆也是抑制不住眼泪奔流,他太高兴了,扶着妻子过桥,坐上轿子,亲自送到园门处,笑着摆手,转过身对扮成道童的刘绪道:
“咱们从后门走,赶紧换身行头。”
刘绪跟着童垚庆上来小桥,笑道:
“十一叔,你不是埋怨我师父骗你么,这回见到婶子,你还有啥说的?”
“怨我太心急了,你不知道,我做梦都盼着和你婶子、嗯、你——!”
童垚庆忽然觉得肋下一凉,勾头就见一柄匕首插在右肋下。
刘绪得手即闪,两个面色冰冷的汉子同时堵住了曲桥两头,抽刀上桥。
童垚庆咬牙拔掉匕首,鲜血顿时染红了道衣,他扶着桥栏杆,又惊又怒道:
“小狗!为何杀我?”
刘绪横眉冷眼道:
“你知道炼制药人干系多大么?师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结果呢?你特么早就该死了!”
“此事与我何干,你三叔、四叔还不是拿王怀山没办法,我······”
童垚庆踉跄一下,忽然哈哈大笑着哭出泪来,捂着伤口缓缓坐下,喘息道:
“我明白了,你们和圣姑不是一路人,赵古原下令把宋嫂关进地牢时候,我就怀疑······”
刘绪冷笑道:
“师父说你爱装傻,我还不信,看来一点没错,杀了你是对的。”
童垚庆瞅瞅血流如注的伤口,泪如雨下,摇头道:
“小凤是无辜的,你们不能杀她,我、我对不起她·······”
“放心的去吧,师父盼着你的儿子早日出世呢,将来也好为咱圣教出力。”
刘绪歪歪下巴,一个汉子转腕一刀,划开童垚庆咽喉,将尸体踹入水中。
“卟咚!”
桥下水花四溅,任世骏瞪着童垚庆飘在水面上的尸身,像个雷劈的蛤蟆。
桥上的脚步声杂沓而去,任世骏又等了一会儿,顾不上许多,爬上水塘,一路狂奔出观,甩给路边轿夫一锭银子,钻进轿子大叫:
“速去府衙,快快、我重重有赏!”
府衙签押厅门窗大开,张昊端着茶盏坐在案后,正在代入伊王,模拟造反状态,构思如何给中州诸王去信,拉拢大伙一块造反。
小高一阵风进厅道:
“老爷,王府任纪善着急求见,他好像落水了。”
张昊放空脑子出戏,皱眉点点头,片刻就见任世骏狼狈的跑进来。
“凤儿被教匪绑走了,可能在南门外的土地庙,快快!”
“到底怎么回事?我要前因后果!”
张昊皱眉呵斥。
“哎呀、迟就晚啦!”
任世骏急得跳脚,前言不搭后语叙述一番。
张昊头疼不已,他正准备向狗王发动总攻呢,猪队友竟然把王妃搅和进来。
“小高带人去瞅瞅,注意影响。”
小高应命而去。
任世骏怒叫:
“啥叫注意影响!时间过去这么久,人不一定还在土地庙,那边离渡口不远,赶紧派兵拦截啊!”
张昊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收拾着案牍说:
“走吧,我送你去皮寨。”
“我去皮寨干啥?哥、我求求你了,救救凤儿吧。”
任世骏都急哭了。
“想救人就跟我走。”
张昊懒得再和他逼逼,出衙踩镫上马。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