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风铃草咳嗽的那晚(2 / 2)

康罗伊站在主桅下,看着最前排的老舵手约翰逊吐了口烟草沫:无声航行?

您当我们是哑剧班子?

上个月黑天鹅号就是因为没敲钟,撞碎在多佛尔暗礁上!人群里响起零星附和,二副的女儿——那个总爱给缆绳编彩绳的小玛丽,正攥着父亲的袖口发抖。

康罗伊摘下手套,靴跟重重磕在甲板上。

咚、咚、咚——三短一长的节奏。

约翰逊的老耳朵动了动,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左满舵?他踉跄着冲向舵轮,粗粝的手掌刚搭上木柄,康罗伊又敲出两长两短,约翰逊立刻松了半圈:减速!人群里炸开抽气声,小玛丽松开父亲的袖口,指尖轻轻碰了碰甲板,仿佛在确认那震颤还在。

三十天。康罗伊提高声音,你们可以选择下小艇回朴次茅斯,我付双份薪水。

但留下的人——他的目光扫过约翰逊佝偻的背,扫过亨利沾着机油的指节,最后落在埃默里渡鸦袖扣的反光上,我们要走一条连海图都没画过的路。

最终只有三个水手选择离开。

当他们的小艇划向晨雾时,康罗伊看见小玛丽踮着脚,把编了半条的彩绳系在老约翰逊的舵轮上。

夜幕降临时,船驶入一片乳白浓雾。

康罗伊站在驾驶舱,看着约翰逊闭着眼,额头抵着舵轮。

老人的脚跟着甲板的节奏轻叩:左三右二,左三右二——那是大副在船首用鞋跟传递的暗礁位置。

罗盘指针在木盒里疯狂旋转,星图成了废纸,可船身始终稳稳劈开浪头,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

船长。詹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煤油灯的暖光。

她的发梢沾着雾珠,手里捧着个铜盆,您说要重新看石阵图。

图纸平铺在水面上的瞬间,康罗伊的呼吸凝住了。

水波荡漾间,原本模糊的虚线突然清晰——克什米尔修道院的标记旁,多出一道蜿蜒的细线,沿着喜马拉雅南麓延伸,串起七个红点。

他凑近时,水珠在图纸上折射出虹光,每个红点竟开始:第一个点腾起婴儿啼哭的余韵,第二个震得铜盆嗡嗡作响,像古寺的青铜钟,第三个让他后颈发寒,分明是雪崩时积雪层断裂的闷响。

这不是地图。詹尼的指尖悬在第七个点上方,是声音的轨迹。她的声音轻得像雾,您母亲当年,是不是用耳朵......

丈量世界。康罗伊替她说完。

他的手指抚过水面,图纸上的无人能摹之音突然泛起涟漪,仿佛被某种存在注意到了。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康罗伊独自站在船首。

他从怀表里取出那片扭曲的金属残骸——那是上周在爱丁堡旧宅壁炉里找到的,原主记忆里,这是母亲最珍爱的东西,总说等它回到该去的地方。

海水漫过指尖时,他打了个寒颤。

金属残骸沉下的瞬间,远处海面突然绽开幽蓝涟漪,像有人在海底吹了个泡泡。

几乎同时,他听见船底传来闷响——不是海浪,是某种庞然大物在翻身。

同一时刻,苏格兰艾琳娜岛的悬崖下,那株紫色风铃草的根系突然暴长,青铜铭牌上的古符文泛起青光,震颤频率与船底的闷响共振。

克什米尔废弃修道院的石墙,薄霜凝结成渡鸦展翅,翅膀尖正对着南方雪峰,那里的冰川深处,某个被封印千年的东西,睫毛颤动了一下。

康罗伊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海雾不知何时浓了一倍,能见度只剩五步。

罗盘指针仍在疯转,可他的耳中清晰地传来新的节奏——那是来自更遥远东方的召唤,混着晨钟与经幡的嗡鸣,正穿透浓雾,往船底钻。

准备测深锤。他对跟来的埃默里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等雾散......

话没说完,船身突然轻颤。

康罗伊扶住栏杆,看见海水里浮起细小的冰晶,在雾中闪着微光。

这不该出现在北纬四十度的海面上。

他摸向口袋里的怀表,金属表壳竟结了层薄霜——和克什米尔石墙上的霜,一模一样。

埃默里的渡鸦袖扣突然发烫,他低呼一声。

康罗伊抬头,浓雾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钟鸣,不是教堂的晨钟,更像某种更古老、更庞大的器物,正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调整航向。康罗伊的拇指抵住太阳穴,那里跳动着和东方震颤同频的脉搏,往东南。他的目光穿透浓雾,仿佛看见孟加拉湾的轮廓正在雾后显现,不管雾有多大......

晨雾突然翻涌,遮住了他的后半句话。

罗盘指针地一声,指向正南方——那是喜马拉雅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