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雨后的湿润凉意,从那道细细的窗缝里钻了进来,拂过绿萼的脸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迅速将窗户合拢,落了栓,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却掩不住指尖的微颤。她回头,看向书案后的柳惊鸿,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王妃,他们……他们肯定看见了。”
“嗯。”柳惊鸿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她的目光依旧在那张巨大的京城舆图上,手中那支沾了墨的狼毫笔,悬在半空,笔尖凝聚着一滴饱满的墨珠,摇摇欲坠,却迟迟不落。
这声轻描淡写的“嗯”,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绿萼那根绷紧的神经上,非但没有让她放松,反而令她更加坐立不安。
看见了,然后呢?
那可是北国派来的密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王妃不仅不躲,反而主动推开窗户,像一个热情的主人,为远道而来的恶客指明了自家卧房的方向。
这已经不是“疯”了,这是在用自己的脖子,去试探刀刃的锋利程度。
绿萼想不通,也看不懂。她只能看见,王妃的侧影在烛光下被勾勒出一道孤独而坚硬的轮廓。那份过分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最深沉的异常。
柳惊鸿确实很平静。
她的耳朵里,能清晰地分辨出风吹过檐角的声音,能捕捉到一墙之隔的院落里,那只老猫打哈欠时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甚至能听到斜对面茶馆二楼,有两道刻意压抑的呼吸。
一道绵长,一道略显急促。
像两只蛰伏在暗处的蝎子,收敛了毒刺,伪装成两块不起眼的石头。
她知道他们来了。
在她从马车里,用那一眼“欢迎”他们之后,她就知道,今夜的京城,不会平静。
北国那个神秘的组织,行事风格她再了解不过。他们从不相信眼泪,只相信结果。当“幽灵”这把刀失去了控制,他们不会试图修复,只会派来更锋利的刀,将失控者彻底抹除。或者,在那之前,先派来最顶尖的甄别者,确认这把刀是否还有回收的价值。
“天蝎”。
柳惊鸿在心底默念出这个代号。
组织里最擅长潜伏与甄别的双人组,像他们的代号一样,耐心,致命,且从不单独行动。
他们没有像没头苍蝇一样闯进护国公府,而是选择了一个绝佳的观察点,冷静地蛰伏下来。这证明,来的人,是行家。
这让柳惊-惊鸿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兴奋。
就像一个棋道高手,厌倦了与街边棋篓子下棋,终于等来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至于刚才李氏派来的那个老嬷嬷,不过是今晚这场大戏开锣前,送上门的一道开胃小菜。李氏的恨意已经化为实质,开始不择手段。这很好,混乱,往往是最好的掩护。
她要做的,就是在这张由各方势力交织而成的大网上,找到那根属于自己的线,然后,轻轻一拉。
“吱呀——”
内室的门被推开,萧夜澜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朝服,只着一件玄色常服,墨发随意地束在身后,整个人少了几分护国公的威仪,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他一进门,就察觉到了空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紧绷。绿萼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缩在墙角,而他的王妃,明明是在看一张图,脊背却挺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萧夜澜没有问。
他只是走到桌边,很自然地拿起那把紫砂小壶,为柳惊鸿面前那只已经空了的茶杯,续上了热水。
温热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图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墨线。
“有客?”他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柳惊鸿的笔尖终于落下,在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点上了一个重重的墨点。
“不请自来的客人。”她抬起头,看向萧夜澜,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不过,是自己付了房钱的客人。”
萧夜澜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飘向窗外,落在了斜对面那家名为“晚来香”的茶馆上。二楼的窗户,黑漆漆的,与周围并无不同。
可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