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当晚,陈麦穗坐在灯下,拿出陶片和炭笔。她写下几个字:“德在行。”写完,又重复一遍,笔画比之前更重。
窗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见阿禾站在院门口。
“他住下了。”阿禾说,“村东客舍。手包了布,还在看书。”
“看什么?”
“农书。翻得很快,又倒回去重看。”
陈麦穗吹灭灯。屋里黑下来,只有窗缝漏进一点月光。
第二天清晨,学堂开门时,儒生已在门口等着。他换了件粗布衣,袖子挽到肘部,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见人来,他低头行礼,动作有些僵。
孩子们陆续进来,照常围坐。他站在前方,清了清嗓子。
“今天……不讲《诗》。”他说,“讲粟米。”
底下安静。
“粟米从哪来?从地里。谁种?男女都能种。怎么种?要看节气,看土色,看雨水。”他翻开竹简,“我昨夜记了十一条,还不全。你们若知道,可以告诉我。”
一个男孩举手:“我娘说,翻土要三遍,虫才死干净。”
他点头,在竹简上划了一笔。
另一个女孩说:“施肥要用草木灰,不然苗黄。”
他又记下。
说到一半,他停住,抬头看众人。
“这些事,我从前不知道。”他说,“我以为德是规矩,是言语,是祭祀的礼仪。可我现在明白,德是活着,是让人吃饱,是知道路怎么走。”他顿了顿,“所以我说——德在耕读,不在性别。”
屋内很静。只有炭笔划过陶片的声音。
课间时,李寡妇送来一碗粥。她放在桌上,对儒生说:“趁热。”
他道谢,捧起碗喝了一口。粥有点烫,他没放下。
下午,他跟着阿禾去丈量晒场。他不会用绳尺,阿禾教他怎么拉直、怎么记数。他学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认真记下。中途绳子松了,他蹲下去重新绑结,手指不灵活,试了几次才系牢。
收工时,天快黑了。他站在学堂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影。
“我明天还想学。”他对陈麦穗说,“从认粟苗开始。”
她点头:“明天有人带你下田。”
他应了一声,转身走开。背影在暮色里显得单薄,脚步却不急。
夜里,陈麦穗又拿出陶片。她把今天的话记下来,包括他说的那句“德在耕读,不在性别”。写完,她把陶片放进鹿皮囊,和别的记录放在一起。
她起身走到墙边,取下地图。囡囡画的线还在,笔迹清晰。她在旁边添了一个小点,标上“西域”。没有说明,也不需要。
油灯快灭了。火苗跳了一下,暗下去。
她把地图卷好,放回竹匣。
第二天一早,儒生准时出现在地头。一名老农带他认苗,指着田里刚冒头的嫩绿说:“这是粟,那是黍,别弄混。”他蹲下,一根一根看,用手比划间距,嘴里小声念着。
中午他没回去吃饭,留在地里继续看。下午跟着人学锄草,动作笨拙,但坚持做完一小片。
晚上,他坐在客舍桌前,翻开一本旧农书。纸上字迹模糊,他凑近灯看。看到一处不懂,他用炭笔圈起来,准备明日请教。
窗外,风刮过晒场,吹动了挂在架子上的草帽。
他伸手扶了扶灯芯,低下头继续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