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铁律颁行,暗流愈汹(1 / 2)

含元殿朝会的余威,如同腊月寒风席卷了整个京城官场。皇帝那“夷灭九族”的冰冷宣示,不是空洞的恫吓——三日后,由皇帝亲自拟定、内阁与六部核心重臣反复议定的《大晟肃贪廉政令》及配套《官员廉洁考成则例》,便以明发上谕的形式,颁行天下。

这份被后世称为“景琰初肃”的纲领性文件,其内容之系统、手段之新颖、惩处之严厉,前所未有。

第一,设“廉政风闻院”,直属皇帝,独立于都察院与六部之外。院内设“密函司”,于各州府衙门外置铜制“风闻箱”,箱体密封,仅顶留一狭口,钥匙由司内专使与当地巡按御史分持,需两人同时到场方可开启。凡检举贪腐之密函,一律以特殊编号归档,誊抄副本后原件封存。检举经初步核查有疑点者,检举人可获“证人庇护”——由风闻院专设的“靖安所”负责为其及直系亲属更名改籍、异地安置,费用由内帑拨付。若查实贪腐,检举人可按追回赃款的一成获赏;若属恶意诬告,则反坐其罪,从重处罚。此令一出,民间暗自称快,而许多官员已感背脊发凉。

第二,开“经济法纪”特科,建“廉政学馆”。明年的春闱将首次增设“财税法算”与“刑名监察”两科,与经义进士科并列。中榜者不直接授官,全部进入新设于京西的“廉政学馆”受训两年,由户部、刑部、都察院退养老吏及少数特邀的清廉致仕官员担任教习,授以钱粮审计、账目稽查、刑律析微、侦讯技巧等实务。学馆管理极严,实行封闭考核,结业后根据成绩,分派至都察院新增的“巡察司”、户部“审计清吏司”、刑部“重案司”及各地巡按御史麾下,专司财务监察与贪腐案件查处。这意味着,一支专业化、年轻化、且与现有官僚体系瓜葛较浅的“反腐新军”正在成形。

第三,推行“工程明标竞投制”。凡朝廷拨款超过五千两的工程,工部须在立项后十日内,将主要物料清单、预估工时、设计图样及朝廷核定的预算上限,张榜公示于衙门外及工程所在地。同时广贴告示,允准具备“皇商”资质或经地方官府担保的民间商行,在缴纳一定保证金后参与竞投。竞投会由工部、户部、廉政风闻院及当地御史联合主持,当众开封报价文书,在保证工料质量的前提下,择“价实者”得。所有中标商行、物料来源、款项支取明细,均需按期公示,接受各方质询。此制先在京城及直隶地区试行,效果显着后推广全国。

第四,强化“地域回避”与“锁院抽签轮调”。县级正印官,籍贯所在省及邻省五百里内不得任职。知府、直隶州知州等四品以上地方大员,六年任满必调,且不得连任同省。调任之地,不再由吏部拟定,改为每三年一次,于宫中“文华殿”举行“锁院抽签”。届时,皇帝将亲临,所有符合调任条件的官员姓名、所有空缺职位名录,分别密封于玉壶之中,由内阁大学士与吏部尚书当众抽签匹配,过程由御史台全程记录并公示概要。此法虽未尽完善,但其力图打破“官地相熟、利益固结”的意图如利刃出鞘,直指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的痼疾。

第五,修订《大晟律》,增“贪墨”专章。明确将贪腐区分为“受财枉法”、“受财不枉法”、“监守自盗”、“勒索民财”等具体情形,量刑标准大幅细化并加重。赃款折银超过千两者,视情节可处流刑、绞刑;超过万两,或造成民变、工程垮塌等严重后果者,“主犯凌迟,家产抄没,亲族流三千里”。新增“连坐追责”条款,上官对下属贪腐知情不报或纵容包庇者,视同从犯;荐举不实者,追夺荐举官职并罚俸。

第六,试行“养廉银”与“致仕恩俸”。为减少“俸薄”导致的“不得不贪”,在国库承受范围内,为地方亲民官及部分要害京官增发“养廉津贴”,数额依职位繁简、地缘冲僻而定,由户部专项列支。同时,对任职满二十年、考成无贪渎记录、致仕的官员,额外加发一定年限的“恩俸”,以示朝廷对其清廉守节的褒奖,试图从正反两面构建激励。

煌煌数千言的政令,以最快的速度通过驿站系统发往各州府县,并要求各地官府务必“誊黄宣谕”,使百姓周知。

京畿之地,反应最为迅速。廉政风闻院的铜箱设立不过数日,京城总院的密函便收到了上百封。其中多数为市井小民对胥吏、里长勒索的控诉,但也夹杂着几封指向中低层官员的匿名举报。风闻院新上任的提督雷厉风行,对疑点较大的线索,立即会同都察院、刑部展开暗查。

最先撞上枪口的,是户部清吏司一位正六品的主事。此人掌管京城部分粮仓出纳,被密举报发利用新旧粮兑换、秤斛手段,数年累积贪墨漕粮折银近两千两。证据相对确凿,风闻院联合刑部迅速拿人。案卷呈递御前,萧景琰朱笔一挥:“赃款追缴,革职,流放琼州,遇赦不赦。家产抄没,补入赃款不足部分。”此案从举报到判决,不过七日,其速其严,令人咋舌。消息传出,户部上下乃至相关衙门一片肃杀,许多人开始连夜翻查旧账,悄悄弥补亏空。

工部在陆文渊的强力整顿下,也开始艰难地推行“竞投制”。首个试行项目是修缮京郊一段年久失修的官道。预算八千两,张榜后,三家具备资格的商行参与竞投。开标当日,围观者众多。最终,一家报价七千二百两、且提出分段验收付款方案的商行中标,比原预算节省八百两。过程公开,结果公示。虽然中标商行背后是否有新的权力勾连尚待观察,但这“第一标”至少开了个好头,也让许多指望在工程中分一杯羹的官吏和关联商贾暗自咬牙。

然而,阻力与暗流,远比表面看到的汹涌。

政令下达后,地方上的反馈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汇集到中枢。许多州府的官员,尤其是那些出身地方大族、或已在当地经营多年的官员,对“锁院抽签轮调”和强化版“地域回避”抵触情绪极大。阳奉阴违者有之,上书诉苦、言称“骤然更调,恐贻误地方”者有之,更有甚者,暗中联络同乡、同年在朝官员,试图在京城营造反对舆论。

“陛下,湖广布政使张蕴道上奏,言其辖内苗疆事务繁杂,非久任熟悉之员不能抚驭,恳请陛下念其多年勤勉,准其续任一期。”内阁值房内,首辅李辅国将一份奏折轻轻放在沈砚清面前,语气平淡,听不出倾向。

沈砚清接过,快速浏览。奏折写得情词恳切,列举了多项所谓“非臣不可”的理由。“张蕴道是隆熙三年的进士,在湖广已历任知府、按察使、布政使,前后近十五年。其家族在湖广颇有根基,姻亲故旧遍布州县。”沈砚清放下奏折,看向李辅国,“首辅以为如何?”

李辅国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张蕴道确是老成干练之臣,湖广近年也算平静。骤然调离,接任者若不得其人,恐生事端。且……如此急切推行轮调,反对者众,是否可对个别确有苦衷、政绩斐然之老臣,稍示宽宥,以安人心?”

沈砚清心中冷笑,这张蕴道历年考成虽无大过,但“平静”之下,是否意味着其与地方势力达成了某种平衡甚至默契?所谓“非臣不可”,多半是托词。他正要反驳,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陛下口谕,宣李阁老、沈尚书至文华殿议事。”

文华殿内,萧景琰正在看风闻院送来的一份密报。见二人进来,他直接将密报递了过去。

密报来自南直隶一位新派驻的廉政学馆学员的暗查。其中提到,应天府下辖某富庶县,县令与当地粮绅、典当行主往来密切,县衙征收钱粮时,百姓多以实物折银,折价却由几家大商号把持,低于市价近两成,其中猫腻显然。而这位县令,正是湖广布政使张蕴道的门生。

“张蕴道的奏折,朕看了。”萧景琰声音平静,“李阁老觉得该准?”

李辅国心中一凛,知道皇帝必有后手,谨慎道:“老臣只是虑及地方稳定……”

“稳定?”萧景琰打断他,指了指那份密报,“是这样‘稳定’地刮地皮,与豪绅共分民脂的‘稳定’吗?张蕴道在湖广十五年,门生故吏遍布,上下其手,早已盘根错节!他此刻上奏求留任,是真心为公,还是怕调任后,没了他的庇护,底下那些烂账被掀出来?!”

李辅国额头见汗,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