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六,安州市区,一栋略显老旧的居民楼里。
昨天在公路上嚣张跋扈的暴发户,名叫金富贵,此刻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自己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他手里攥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热度的资料,额头上全是冷汗。
“安水县……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陈默……”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昨天吃了瘪,他金老板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回头就托了交通局的一个哥们儿,想查查那辆破巴士和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的底细,琢磨着怎么找补回来。
在他想来,顶多就是个有点力气的愣头青,或者是个小干部家的孩子,吓唬吓唬也就完了。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当那哥们儿在电话里压低了声音告诉他陈默的身份时,金富贵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老金,你他妈惹谁不好?惹到他头上?安水县最年轻的常务副!听说背景深得很,在省里都挂上号的人物!你赶紧想想怎么擦屁股吧,民不与官斗,这道理你不懂?”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后怕和责备。
金富贵当然懂!他这小打小闹搞建材起家的,最怕的就是得罪实权官员。
平时巴结个科长、处长都费劲,这下倒好,直接得罪到隔壁县的核心领导层了!
还是以那种方式!一想到自己昨天指着对方鼻子骂“土包子”,还撂下狠话,金富贵就觉得腿肚子转筋,后背发凉。
“完了完了……这下捅马蜂窝了……”他喃喃自语,脑子里飞快盘算着补救措施。
道歉,必须立刻道歉!而且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他赶紧发动所有关系,四处打听陈县长在安州的落脚点。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隐约打听到陈默似乎有个舅舅家住在这片老居民区。
与此同时,陈默正坐在舅舅家略显拥挤的客厅里,感受着一种熟悉的、略带尴尬的家庭氛围。
舅舅陈建国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身材有些发福,挺着个明显的啤酒肚,此刻正笑呵呵地给陈默抓瓜子、倒茶。
舅妈王桂芬则在厨房里忙活,锅碗瓢盆叮当作响,隔着门帘能听到她指挥表弟陈涛摆碗筷的声音。
“小默啊,一路辛苦了吧?你说你,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让你舅去接你啊!”陈建国语气里带着关切。
“没事,舅舅,坐车挺方便的。”陈默笑了笑,目光扫过客厅。
除了舅舅一家,还有个生面孔的年轻女孩,画着略显浓艳的妆,穿着时兴的皮裙,是表弟陈涛新交的女朋友,叫小芳。
她正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对陈默这个“陌生亲戚”爱答不理。
“哥,你可算回来了!在北京混得咋样啊?听说北大毕业也不一定好找工作啊现在。”
陈涛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他比陈默小两岁,个子不高,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穿着一件仿皮夹克,说话时总带着点刻意显摆的劲头。
陈默还没回答,舅妈王桂芬就端着满满一盆炖猪蹄走了出来,接过话茬,声音洪亮:“就是!小默啊,不是舅妈说你,当初你考上状元,多风光啊!这北大毕业,怎么也没进个大公司?听说就在个小政府机构蹲着?那能有啥出息?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吧?”
她把手里的盆往桌上一放,溅出几点油花,然后拍了拍身边陈涛的肩膀,满脸得意:“你看我们家涛子,虽说学习不如你,可现在在区卫生局,那可是正经八百的事业编!铁饭碗!领导可看重他了!是吧涛子?”
陈涛立刻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妈,低调,低调!我们领导也就是让我多负责点重要工作,年轻人嘛,多锻炼是好事。”
他说着,还偷偷瞄了一眼女朋友小芳,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补充道,“我们单位福利还行,过年发了不少东西。”
小芳这才抬起头,撇撇嘴:“事业单位也就图个稳定,真要赚钱,还得是做生意的,像我爸那样。”她说完,又低下头,显然没把陈涛的“铁饭碗”太当回事,更别提陈默这个“北京小职员”了。
陈建国脸上有些挂不住,瞪了王桂芬一眼:“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嘛!小默能回来就好!吃饭吃饭!”
陈默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舅妈和表弟说的不是自己。
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这种程度的攀比和暗讽,对他这个在安水县常委会上都能谈笑风生的人来说,简直如同清风拂面。
舅舅陈建国看出陈默的不自在,毕竟这孩子是孤儿,跟其他亲戚也不熟。他叹了口气,拉起陈默:“走,小默,陪舅舅去阳台抽根烟,透透气。”
阳台上,冷风一吹,陈建国点燃一支烟,看着楼下零星亮起的灯火,语气有些感慨:“小默,别往心里去。你舅妈就那样,嘴快,没啥坏心眼。涛子那孩子,被我们惯坏了,没啥大本事,还爱显摆。”
陈默摇摇头:“没事,舅舅,我明白。”
陈建国吐了个烟圈,看着身边身形挺拔、眼神沉静的外甥,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捧着录取通知书、眼神明亮的少年。
“你呀,从小就懂事,有主意。当年考上北大,那是真给咱老陈家争光!你爸妈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得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