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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耀六年十月廿六，夷陵城在血色朝阳中苏醒，空气中弥漫的焦臭与甜腥气味丝毫未散。城外的粉红色雾气如退潮后的淤泥，滞留在护城河对岸百步之外，颜色似乎比昨夜更深沉粘稠，静静翻涌，内里隐藏的嘶鸣与咀嚼声低微却持续，如同恶魔的呓语。城墙上遍布战斗痕迹，干涸发黑的血迹、石灰粉的白色残留、烧灼的焦痕交织，守军彻夜未眠，脸上写满疲惫与警惕。

玄明道士的建议被迅速采纳。夷陵作为边城与贸易枢纽，库中存有一定数量的雄黄（驱蛇避毒常用）和硝石（部分用于烟花与简易火药）。马谡动员全城药铺、工匠铺，紧急收集、提纯、研磨。工匠们将雄黄粉、提纯后的赤硝（硝石精炼）、碾碎的硫磺、以及烈酒（取自城中酒肆库存）按玄明提供的粗略比例混合，装入陶罐或厚皮囊中，插入浸油引信，制成简易的“爆燃罐”。

午时初，第一批百枚爆燃罐制备完成。苏飞挑选了五十名臂力强劲、胆大心细的士卒，分为五组，每组配备十罐，由弩炮和投石机掩护，悄悄从西侧一处较为隐蔽、雾气相对稀薄的城墙段垂下绳索，意图快速突进至雾气边缘投掷，试探效果。

行动开始。弩炮向预定区域外围进行了一轮石灰硫磺包覆盖，激起雾气一阵翻滚。五组敢死队趁机迅速滑下城墙，扛着爆燃罐，猫腰向雾气边缘冲刺。

雾气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靠近，边缘一阵蠕动，数头较小的、形如剥皮猎犬的“煞傀”从雾中猛地窜出，直扑而来！这些小型煞傀速度极快，口中滴落腐蚀性的粘液。

“放箭！”城头指挥官怒吼。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箭如雨下，勉强阻住煞傀冲势。敢死队趁机点燃引信，奋力将爆燃罐投向雾气边缘！

“轰！轰轰——！”

陶罐、皮囊在雾气边缘或内部炸开，混合了赤硝雄黄的烈酒遇火剧烈燃烧，并伴有刺目的白光和大量呛人浓烟！爆燃的瞬间，高温和强光似乎对粉雾产生了显着影响：被直接覆盖的雾气剧烈翻腾，发出尖锐的“嗤嗤”声，颜色迅速变澹甚至短暂消散，露出下方焦黑的地面。附近的煞傀更是如遭重击，发出痛苦嘶鸣，身上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冒起青烟，动作变得迟缓僵硬！

“有效！比火罐强多了！”城头观战的陈砥眼中一亮。虽然爆燃范围有限，持续时间也不长，但瞬间的高温强光对雾气和煞傀的克制效果明显。

然而，雾气的“反击”也随即到来。似乎被激怒，更多的煞傀从雾中涌出，不顾箭雨，疯狂扑向投掷爆燃罐的敢死队。同时，雾气深处传来一声更加沉闷、威严的嘶吼，雾气整体向前涌动数尺，颜色更加深沉，彷佛在积蓄力量。

“撤！快撤回！”苏飞在城头急令。

敢死队且战且退，用随身短刃和城头箭雨掩护，拼命向城墙撤来。最终，五组人虽成功撤回，但折损了十一人，另有数人带伤，爆燃罐也只用掉一半。

“代价不小，但证明此路可行。”陈砥面色冷峻，“爆燃罐制作要继续，加快速度！另外，玄明道长，能否改进配方，增加爆燃威力或持续时间？或者，有无方法将爆燃物投射更远？”

玄明道士皱眉思索：“可尝试加入更多赤硝和少许精炼过的松脂、木炭粉，或许能增强爆燃效果。至于投射……若能有更强力的抛射器械……”

“将作营！立刻召集所有工匠，改造现有投石机，增大射程和精准度，专门用于投射爆燃罐！”陈砥立刻下令。

夷陵城如同一架精密而残酷的战争机器，在求生欲望驱动下，全力开动。工匠坊内炉火熊熊，敲打声不绝；妇女老弱赶制包扎伤口的布条、蒸煮消毒器具；士兵们轮番休息、擦拭武器、加固城防。周蕙亲自带着阿絮和几位管事，清点库存储备，协调物资分配，确保前线与后方衔接顺畅。她冷静高效的作风，让许多原本因主母年轻而心存疑虑的属吏暗自折服。

城外，粉雾在试探性攻击受挫后，暂时停止了大规模推进，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和雾气中不时闪过的猩红目光，提醒着所有人，危机远未过去。

永昌，“地母之脐”山谷。

一夜惊变，祭坛崩毁，门户失控，大巫昏迷，“黑巫”部族死伤惨重，士气濒临崩溃。张貉和他手下同样损失了数人，余者惊魂未定。山谷上空的铅云愈发厚重，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雷声在云层中翻滚，却迟迟没有雨滴落下。空气中那股从门内飘散出的粉红气息与山谷原有的腥甜混合，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味。

张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主公的命令是探寻门后秘密，如今门开了，虽然过程恐怖，结果难料，但情报必须获取。大巫昏迷前的话让他心惊——门在吸收外界生气，也在泄露内部的东西？这扇门，难道是个双向的通道？

他留下部分人手协助“黑巫”收拾残局、救治伤员（主要是为了防止门户有变），自己则带着五名最可靠的心腹，再次来到那道依旧开启、红光闪烁不定的门户前。这一次，他们做了更充分的准备：口鼻蒙上多层浸过药液的厚布，身穿双层皮甲，手持包了铜皮的大盾和长矛，腰间挂着强弩和更多的火折、石灰包。

“再进去一次，但绝不深入。只在门口附近探查，记录所见，若遇危险，立刻退回！”张貉沉声叮嘱。

五人深吸一口气，再次踏入门内。

与上次纯粹的黑暗死寂不同，这次门内的空间似乎“活”了过来。那巨大“巢穴”般的建筑轮廓依旧在远方黑暗中矗立，但其表面蠕动的节奏明显加快，幽蓝色的光芒更加频繁闪烁，彷佛内部在进行着某种激烈的活动。空气中刺鼻的气味中，新增了一丝澹澹的、类似铁锈和臭氧的味道。

脚下黑色的地面微微震颤，传来规律的低沉脉动，如同巨兽的心跳。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听到了一种新的声音——从“巢穴”深处传来的、无数细碎密集的“沙沙”声，像是亿万只虫子爬行，又像是液体在无数细小管道中高速流动。

张貉示意众人止步，举起手中火把，仔细照射门户附近的区域。他注意到，门户边缘的“墙壁”并非岩石，而是一种类似黑色胶质凝结而成的物质，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这些纹路正在有节奏地微微发光，光芒流向门外的方向。

“这东西……是活的？或者在生长？”一名部下声音发颤。

张貉没有回答，他蹲下身，用匕首小心地刮下一点黑色胶质，放入特制的皮囊。他又发现，距离门户不远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之前未曾注意的、巴掌大小、半透明、如同虫卵般的椭圆形物体，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内部隐约有微光流转。

就在他试图用长矛拨动一枚“虫卵”时，异变陡生！

那枚“虫卵”似乎受到刺激，表面孔洞猛地喷射出大量粉红色的、极其细微的粉尘！粉尘遇空气迅速膨胀，化作一小团澹粉色的雾气，带着甜腥味，朝着张貉等人飘来！

“退！”张貉厉喝，同时将手中石灰包向前抛出。

石灰与粉色雾气接触，发出“嗤嗤”声响，雾气被稍稍阻隔、变澹。众人趁机急速后退，退出门户。

退出后，他们心有余悸地看着手中皮囊里的黑色胶质样本和地上那枚被石灰“污染”后不再动弹的“虫卵”。那粉红雾气，与夷陵、南中报告的何其相似！只是浓度和规模小得多。

“门内的东西……在向外‘产卵’？或者……释放‘种子’？”张貉心中涌起可怕的联想。如果门户持续开启，这些“虫卵”或“种子”不断泄露到外界，是否就是各地粉雾和煞傀的源头？那巨大“巢穴”，莫非是一个……庞大的“母巢”？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主公想要掌控的“古道”力量，难道就是这样一种恐怖、邪恶、具有侵蚀和繁殖能力的异类生命？

他必须立刻将这里的发现——门户失控、疑似母巢、粉红“种子”——以最紧急的方式报告给洛阳！同时，他也对“黑巫”大巫昏迷前那句“祖灵愤怒了”有了更深的理解。他们打开的，可能不是通往宝藏的门，而是释放灾祸的潘多拉魔盒！

十月廿六傍晚，更坏的消息如同冰雹般砸向夷陵。

数批从武陵郡城沅陵方向逃来的溃兵和难民，带来了几乎令人绝望的情报：武陵郡城……失守了！

并非被敌军攻破，而是从内部被“腐蚀”瓦解。据逃出者描述，郡城周围在廿五夜间也出现了粉红色雾气，但规模远小于夷陵这边。太守起初还能组织防守，使用火攻石灰等手段，虽伤亡不小，但勉强守住。然而，廿六凌晨，城中多处水井突然冒出澹粉色烟雾，饮用者迅速出现癫狂、攻击他人的症状。紧接着，郡府粮仓、武库等地也莫名燃起诡异的粉色火焰，难以扑灭。更恐怖的是，城中开始出现一种“人变怪物”的现象——一些吸入过多粉雾或饮用了污染井水的人，身体发生畸变，皮肤溃烂脱落，露出暗红色的肌肉，神智丧失，变得嗜血狂暴，疯狂攻击周围一切活物！

内忧外患之下，城中守军士气崩溃，军民陷入自相残杀的混乱。太守在亲兵保护下，试图从北门突围，途中遭遇大批畸变怪物和煞傀围攻，生死不明。郡城在廿六午时前后，彻底沦为人间地狱，能逃出者十不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