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祎思索道:“谏议大夫谯周,博学多闻,尤精谶纬星象,或可?”
董允却道:“谯大夫学问是好的,然性情迂阔,恐难应变。不如……侍中秦宓?其人辩才无碍,曾与东吴张温论辩天象地理不落下风,且出身南中巴西,对夷情不陌生。”
诸葛亮听了,未置可否,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费祎:“文伟,你素来机敏,可有人选?”
费祎其实心中已有一人,只是此人身份有些特殊,见丞相垂询,便道:“有一人,或可当此任。张裔,字君嗣,蜀郡人。先前曾任益州太守,后因故免官,现闲居成都。此人干练果断,熟悉政务,且……其母乃南中耆帅(蛮族首领)之女,张裔少时曾久居南中,通晓夷语习俗,对巫蛊之事亦不陌生。只是……”
“只是他曾得罪李严,被贬黜,恐李恢心有芥蒂?”诸葛亮接道。
“正是。”
诸葛亮闭目思索片刻,决断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李正方(李恢)非气量狭小之辈,当以国事为重。即刻起复张裔为益州郡丞(益州郡为南中核心之一),持节,前往南中协助李恢,专司应对邪教蛊惑、安抚蛮部、破解邪符之事。授其临机决断之权,可调用郡兵,并可招募当地通晓巫医、胆大心细之士协助。”
他顿了顿,又道:“再从宫中太医署选派两名精于解毒、辨识药性的医官随行。另,以朝廷名义,颁下赏格:凡能辨识邪符来历、提供邪教徒线索、或献策破解诅咒者,无论汉蛮,皆予重赏。”
蒋琬等人领命,迅速去安排。诸葛亮疲惫地躺下,望着帐顶,心中忧虑未减。张裔虽是人选,但南中之祸根源深重,恐非一人一时可解。那“血眼山鬼”的传说,与司马懿在永昌的动作,与陈砥关注的荆西异象……这些之间,是否真有联系?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西南方向缓缓罩来,网线是古老的传说、残忍的祭祀、和诡异的自然力量。而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永昌,哀牢山深处。
张貉的营地再次忙碌起来。洛阳送来的第二批物资规模更大:除了数量翻倍的陨铁(大小十余块)和提纯石脂(二十余坛密封陶罐)外,还有一批打造精良的钢刀、强弓、弩箭,以及足够百人食用数月的粮秣。显然,司马懿对下次祭祀志在必得,同时也加强了对张貉这支人马的武装。
最引人注目的是随物资一同抵达的“祭品”——十二名被黑布罩头、精铁锁链捆缚的汉子。这些人虽看不见面容,但个个身形彪悍,肌肉虬结,即使被囚,身上仍散发着浓烈的凶悍与暴戾之气,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亡命悍匪或军中死囚。他们将作为下次月圆之夜,“门”前祭祀的“活牲”。
张貉按照洛阳的指示,将这些“祭品”单独关押在远离主营地的、由心腹日夜看守的岩洞里,每日仅供给维持生命的饮食,并用药物使其保持虚弱但清醒的状态,确保祭祀时“血气旺盛”。
“黑巫”使者再次现身,验看了物资,尤其仔细检查了那些石脂陶罐的密封和成色,并用一种古怪的仪器(像是一个镂空的铜球,内盛清水)测试了陨铁的“星力”反应。最后,他看向那些被关押的“祭品”,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祭品,很好。力量,足够。”使者生硬地说道,“月圆之夜,带所有东西,到‘门’前。记住,时辰是子夜三刻。错过,就要再等一月。”
他给了张貉一张简陋的、用兽皮绘制的路线图,标示了从血牙谷前往“门”的具体路径。那路径曲折隐秘,需要穿越数处险峻的峡谷和地下暗河,最终抵达一处被称为“地母之脐”的环形山谷。山谷中央,便是那所谓的“门”。
“祭祀之时,你们的人,只能在外围警戒。不得靠近祭坛百步之内,不得窥视祭祀过程,不得发出任何声音。违者……后果自负。”使者冷冰冰地警告,“祭祀完成,‘门’若开启,你们可派少数人,跟随大巫进入片刻,但需绝对服从,不得擅动一草一木。里面……很危险。”
张貉一一记下,心中既紧张又期待。终于要见到“门”的真容了,甚至可能进入其中!虽然使者将里面描述得极其危险,但主公想要的秘密,就在其中。
他派出最得力的斥候,提前沿着路线图进行侦查和标记,清除障碍,设置临时休息点。整个营地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开始为月圆之夜的重大行动做最后准备。
山雨欲来风满楼。哀牢山沉郁的雾气中,血腥与神秘的气息日益浓重。
夷陵,巴东太守罗宪的密使再次悄然抵达。此次带来的消息,让陈砥的眉头锁得更紧。
“陈都督,我家府君有密信呈上。”使者奉上罗宪亲笔。
陈砥拆开,信中罗宪首先对陈砥新婚再次致贺,随即转入正题。他提到,巴东境内,尤其是与荆西、武陵交界处的山区,近日亦出现了零星诡异事件:有猎户在深山中听到类似“鬼哭”的异响;有商队在偏僻山路发现被遗弃的、刻画着扭曲符号的石块;甚至有一支巡边小队报告,在巫峡某段人迹罕至的河谷,发现雾气颜色异常,呈澹粉色,伴有甜腻香气,吸入后数名士卒产生短暂幻觉,看到“影影绰绰的红色人影在雾中舞动”。
罗宪已加派军医和方士调查,初步怀疑可能与某种致幻植物或矿物有关,但尚未查明源头。他担心,这是南中那股邪教势力开始向巴东渗透的迹象,亦或是武陵鬼哭岭那种“异雾”的变种或扩散。因此,他提议与荆西建立更紧密的“异常事件情报共享与联合应对机制”,包括定期交换边境异常报告、共同调查跨区域事件、甚至在必要时协调兵力进行封锁或清剿。
“罗令则(罗宪)所见,与我不谋而合。”陈砥对马谡道,“鬼哭岭白雾、南中邪符、巴东幻雾……这些异常现象,出现地点虽不同,但性质诡异,超越常理,且似乎都在西南方向蔓延。绝非孤立。”
马谡点头:“主公,是否可将我们关于‘古地脉节点’、‘异象可能关联’的推测,有限度地透露给罗太守?以增强其警惕,并便于协同。”
陈砥沉思良久。罗宪是可靠的盟友,且同样面临威胁,信息共享确有必要。但“古道”、“地龙”等核心机密,仍需保留。
“可以告知他,我们怀疑西南某些特殊地理节点(如鬼哭岭)因古时祭祀或地质原因,封存或产生了某种异常能量或物质,如今可能因某种原因(人为或自然)开始活跃,引发各种异象。南中邪教或与此有关联。建议双方加强边境监控,互通有无,重点防范此类‘异常扩散’。”陈砥做出了决断,“同时,将我们求访异士、探寻应对之法的动向,也可告知,看他是否有合适人选推荐。”
“诺。”马谡应下,随即又道,“还有一事。夫人昨日问及,府中后园有一处小校场,平日闲置,她可否用于练习弓马?她说久不习练,恐身手生疏。”
陈砥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道:“可。着人将校场收拾出来,器械备齐。另……从亲卫中选两名身手好、口风紧的女兵,日常陪同护卫,亦可切磋。”他想起周蕙信中曾言“通晓武事”,看来并非虚言。在这危机四伏的边城,主母有些自保之能,并非坏事。
马谡领命而去。陈砥再次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荆西、巴东、武陵、南中、永昌……一条无形的、充满迷雾与危险的链条,似乎在西南大地上隐隐浮现。他的婚礼红妆尚未褪色,内宅甫定,外部的风雨却已带着诡异的呜咽与血色,勐烈拍打着夷陵的城墙。
他必须稳住荆西,联合罗宪,尽快找到破解异常的方法,并时刻警惕司马懿在永昌那可能引发更大灾变的行动。这个冬天,注定漫长而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