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漂在半人马座a星系的外围,像一粒被宇宙遗忘的尘埃。
飞船早已不再回应导航指令,引擎沉睡如死物,生命维持系统靠最低能耗苟延残喘。
舱内灯光昏黄,空气里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味——那是混合了火星红壤、月球硅灰和地球腐殖层的气息,是我亲手封存进十二颗胶囊、逐一弹射进深空的“火种”。
我以为一切都安静了。
可就在第三百二十七个循环日,传感器突然报警。
不是电磁波,不是量子纠缠信号,也不是任何已知通讯模式。
那是一串通过星际尘埃传播的有机分子链,像是某种远古生物用基因写成的信笺,顺着恒星风缓缓飘来,附着在飞船外壁的苔藓层上,开始自我复制。
我接入解析模块,心跳猛地一滞。
序列结构……和千灯引路使早期协议完全吻合。
更荒谬的是,解码后的内容,竟是一份铭文草案——来自火星。
《常曦纪念碑·初稿》。
标题之下,密密麻麻刻着“陆宇”的名字:现代文明衔接者、生态重构奠基人、广寒宫权限共享者、静海基地首位耕者……甚至连登陆坐标、心理评估报告、情绪波动曲线都被列得清清楚楚,仿佛他们要把我钉在历史的神坛上,供万世膜拜。
我盯着屏幕,笑了。
笑声干涩,像金属摩擦。
“纪念?”我喃喃道,“你们要立碑?”
我忽然想起韩松临别时说的话:“老子不烧香,只管埋头刨土。”
那时他正弯腰修理一条漏水的灌溉管,满手泥浆,连抬头看我一眼都懒得。
可现在呢?
他们想把我变成一块石头,竖在奥林匹斯山南麓,风吹日晒,任人瞻仰?
活着的东西,不该被供起来。
我猛地站起身,手指划过主控台,直接调出“腐殖协议2.0”——那是我在藻床复苏后自创的底层程序,专为将一切“符号化信息”转化为“功能性存在”而设计。
选中那段铭文分子链,我冷声下令:“重编码。目标:新型固氮酶模板。执行注入。”
系统发出轻微嗡鸣,仿佛在质疑这个命令的合理性。
但我没给它犹豫的机会。
分子链被强行拆解,碱基序列重组,原本承载“荣耀”的信息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催化氮气还原的酶活性位点编码。
这不再是纪念,而是一次降维——把神坛上的文字,变成泥土里的养分。
注入完成的瞬间,飞船外壁的苔藓层骤然颤动。
那层原本稀疏贴附的灰绿色生物膜,像是被唤醒的神经网络,疯狂扩张。
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缠绕船体,覆盖太阳能板,甚至钻进了散热鳍片的缝隙。
三日后,整艘飞船已被包裹成一颗缓缓旋转的“生物星球”,表面起伏如呼吸,光合作用效率飙升至理论值的317%。
监测显示,它不仅能利用星光进行碳固定,更能直接捕获恒星风中的游离氢,合成有机物。
这是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真正的震撼,在第七天到来。
当飞船穿越一道高能辐射带时,外层苔藓突然集体重组表面细胞排列,形成断续的图案——
不是文字,不是肖像,更不是我的名字。
而是三个动作的剪影:
翻土。撒种。蹲身查看墒情。
就像当年我在静海基地做的那样。
千灯引路使的神经接口传来一阵模糊的意识流,断断续续,却清晰可辨:
“他们在学你……但不是记住你。”
我怔在原地,指尖冰凉。
原来如此。
人类从不需要领袖,也不需要纪念碑。
他们只需要一个可以模仿的动作,一个能落地生根的姿态。
哪怕我销毁所有记录,切断所有连接,他们依然会本能地寻找“源头”——不是为了崇拜,而是为了活下去。
那么,既然逃不掉成为“源头”的命运……
我不如彻底变成土地。
我走向主控台,调出飞船结构图,启动最终程序。
“分解协议·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