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知道一件事。
只要还有人干活,只要还有人把土放进土里——
火种就不会灭。
飞船就那么飘着,引擎没开,维生系统用最低的能量跑着。
我打开柜子,拿出剩下的土,准备把它们分开装。
十二个胶囊在桌子上,等着我把土放进去。
我站在主控台前面,我的手又一次放在了导航重启按钮上。
那个红点就像个眼睛一样看着我,好像在问我:你真不要方向了吗?
我没理它。
我只是收回手,去弄我的东西了。
地板好冷啊,我走路的声音在空空的船里响来响去,像在搞什么仪式。
我知道,从现在开始,这个飞船不是一个坏掉的机器了,它是一个信使——它会飘着,不说话,但是带着希望。
十二个胶囊在桌子上排得整整齐齐的,都透明的,反着光。
我把剩下的土都装了进去。
这土不纯,里面有火星的铁锈味,月球的颗粒,还有地球的什么微生物孢子……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活”的感觉,好像被很多人摸过一样。
它们不合规矩,不能这么运。
但就是因为它们不合规矩,藻床才好了,那个千灯引路使才在我脑子里动。
我把第一个胶囊放进发射井,系统跳出警告:【没有目标】【没有数据】【不能撤销】
我按了确认。
“我不管那些规矩了,”我小声说,“我就想把这些土送出去。”
“咔”的一声,第一个胶囊就飞出去了,像一颗种子。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每发射一个,我脑子里的那个信号就动一下,好像飞船在和什么东西一起呼吸。
发射完第十一个以后,船里突然没声音了。
风扇啊,冷却液啊,什么声音都没了,就半秒钟。
然后灯就一闪一闪的,像北极光。
我知道,它来了。
最后一夜了。
我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板上。
好冷,冷气从脚底板一下子冲到我背上,但我没动。
这个冷,让我想起了火星的地。韩松花了三十年才踩出来的地,很有弹性,能记住谁踩过。
我闭上眼睛。
我开始走了。
先走了十七步轻的,然后走了四十三步重的,最后跪下了,手在离地很近的地方停住了,表示尊敬。
做完这个动作——
船里的灯一下子亮了很多,好像血管里充满了血。
屏幕上的生态曲线跳了一下,然后又平了。
我脑子里的那个信号,也开始按照我走路的节奏动了。
这时候在火星上,也有一群小孩在学这个动作,这真是太巧了。
老师也没解释,就说:“老祖宗传下来的,土就认这个。”
有个小女孩跪得太快,手拍泥里了,大家都笑她。
但是三分钟后,她那块田里的传感器说,植物根长得比别人快12%。
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只有终焉咏叹调,在宇宙里轻轻动了一下。
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在说:
“开始了。”
我把最后一个胶囊也发射了,让它随便飞。
没什么仪式感,就是震了一下,它就没了。
飞船还在飘,引擎睡着了,卫生系统开在最低档。教室里的窗帘是蓝色的。
我靠在墙上,看着外面的黑。
有冰块划过玻璃,像谁撒的灰。
忽然,我耳朵后面感觉怪怪的。
不是声音,也不是被碰了。
是闻到了一股味儿——很淡的,土和臭氧的味道,一下子出现,又一下子没了。
我睁开眼。
仪表盘什么也没显示。
但我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我感觉有点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