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副馆长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写满了“真诚”与“无奈”,他端着茶杯,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却藏着一根根软钉子,等着苏晨自己撞上去。
苏晨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那嫩绿的叶片在滚水中舒展开,像一个个小小的灵魂。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也随着茶叶的沉浮而变得粘稠。
钱副馆长见苏晨不说话,心里那份“幸灾乐祸”的气焰又高涨了几分。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是太嫩了,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岂是靠着一点运气和后台就能玩明白的?今天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苏主任,您看……”钱副馆长准备再说几句场面话,把皮球彻底踢走。
“钱馆长。”苏晨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茶汤,打断了对方的话。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这事确实麻烦了。”
钱副馆长心里一乐,接话道:“是啊是啊,我们也是焦头烂额,苏主任您多体谅。”
“我体谅。”苏晨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但新来的张建国副书记,恐怕不会体谅。”
钱副馆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晨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张书记是从隔壁市调来的,作风硬朗,最重规矩。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摸清南州这几年的家底,尤其是城建这块。您说,他要是知道,作为全市城建档案中枢的档案馆,服务器说坏就坏,连市里重点工程的竣工总报告都能不翼而飞,他会怎么想?”
苏晨的语气很平缓,像是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钱副馆长的心口上。
“他会不会觉得,南州的档案管理工作,存在系统性的、结构性的巨大漏洞?会不会觉得,有人在故意销毁证据,对抗组织审查?”
钱副馆长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裤子。
苏晨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似乎对这茶的味道颇为满意。放下杯子,他继续用那种商量的口吻说:“当然,我相信钱馆长您是清白的,咱们档案馆的同志们也都是尽职尽责的。可问题是,现在刘长河刚进去,省纪委的调查组还没走,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说不清啊。”
他看着脸色已经发白的钱副管长,露出了一个“我为你着想”的表情。
“这样吧,钱馆长。为了保护您,也为了保护档案馆的同志们不被牵连,我回去之后,就立刻向周秘书长和张书记写一份书面报告,详细说明情况。第一,服务器故障,立刻请最好的专家来鉴定,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破坏。第二,文件丢失,立刻上报市纪委,请他们介入调查,看看这些重要的档案,到底是被刘长河一个人拿走了,还是流落到了别有用心的人手里。”
“您觉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苏晨微笑着问。
“不……不不不!”钱副馆-长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脸上那点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连摆手,“苏主任,苏主任!您听我说,这……这都是误会!”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功夫茶,几步冲到苏晨面前,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服务器就是小毛病,接触不良,我让他们拿根针捅捅就好了!那份报告……报告!我想起来了!昨天小王整理库房的时候好像看见了,说是被错放在另一个柜子里了!我……我马上就让他给您找!马上!”
苏晨的视野里,钱副馆长头顶那团灰败的气运中,黑色的“推诿咒缚”和“幸灾乐祸”言灵,像是被扔进了滚油里的蚂蚱,瞬间炸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重到化不开的“恐慌咒缚”。
苏晨站起身,拍了拍钱副馆长的肩膀,语气温和:“钱馆长,不用这么着急。工作嘛,总要一步一步来。既然能找到,那就好。我在这里等一会儿,您让他们慢慢找,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是是是,您放心,保证不会!”钱副-长点头如捣蒜,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对着走廊大吼,“小王!小李!都给我死过来!把那份地下管网的报告给我翻出来!三分钟之内找不到,你们就都给我滚蛋!”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晨和那杯渐渐变凉的茶。
他慢条斯理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放回桌上。
不到五分钟,钱副馆长就捧着一份厚厚的、还带着些许灰尘的文件,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苏主任,找到了,找到了!您看,我就说嘛,肯定丢不了。”
苏晨接过文件,随意翻了翻,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辛苦钱馆长了。看来档案馆的管理,还是要再加强一下啊。”
“是,是,您批评得是,我们一定整改!”
苏晨拿着文件,走出了档案馆的大门。身后,钱副馆长恭恭敬敬地送到门口,直到苏晨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敢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觉得两条腿都在发软。
……
傍晚,苏晨回到家中。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他脱下外套,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或者看书,而是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今天在档案馆的那一幕,只是他新工作的一个缩影。他知道,像钱副馆长这样的人,在南州各个单位里还有很多。他们是旧秩序的既得利益者,也是新秩序最顽固的阻力。
对付他们,靠权力去压,效果有限,反而会激起更大的反弹。只有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才能让他们真正感到畏惧。
那条“疗养院,救我”的短信,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