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扬州隐户铁器核(2 / 2)

诸葛瑾笑了笑,放下锄头,又指向角落里几把造型奇特的短刃:“那些也是农具?”

那是几把一尺来长的直刃,单边开锋,刀身狭长,与其说是农具,不如说更像……兵器。

老汉脸色微变,起身快步走过去,将那些短刃收进柜台下:“那是客人订做的屠宰刀,不卖。”

屠刀需要这么精巧?诸葛瑾心中疑窦更深,但面上不动声色:“原来如此。那我再看看。”

他在铺里又转了一会儿,随口问了些铁价、煤价的问题。老汉答得谨慎,但诸葛瑾还是听出些端倪——这老汉对生铁市价的波动了如指掌,甚至能说出某月某日吴郡朱氏的铁料涨了多少钱,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铁铺掌柜该有的信息。

离开张氏铁铺,诸葛瑾又逛了其他几家。情况大同小异:明面上卖的都是普通铁器,但仔细观察,总能发现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或是质量远超官坊的精品,或是有类似兵器的物件,或是掌柜伙计对铁料行情过于熟悉。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在一家杂货铺的角落里,发现了几件铁制甲片。虽然被杂物遮掩,但诸葛瑾在太学格物院见过军器图谱,一眼就认出那是札甲上的胸甲片。

甲胄,这是绝对的军用品,民间严禁私造私藏。

诸葛瑾强作镇定,买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东西,离开了杂货铺。

走在喧闹的市集中,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逃税隐户了。私造甲胄、形制兵器,往严重了说,可以扣上“私蓄武装、图谋不轨”的罪名。而广陵郡,北接徐州,南临大江,是战略要地。若此地真有大规模私造军器之事……

他不敢想下去。

天色渐晚,诸葛瑾回到约定的客栈。石韬和赵云已经回来了,脸色都不好看。

“户册有问题。”石韬开门见山,将几卷抄录的简册摊在桌上,“我借口核对田亩数据,从户曹书吏那里抄来了广陵郡近五年的匠户册。你们看——”

他指着册上的数据:“广陵郡在册铁匠,共一百七十三户。但根据他们登记的‘年耗铁量’,平均每户年用生铁不过五百斤。可我问过懂行的老吏,一个正经铁匠铺,若是全力开工,年耗铁至少两千斤。这差额太大了。”

诸葛瑾问:“会不会是很多铁匠铺半开半歇?”

“不会。”石韬摇头,“我暗中走访了几家在册的铁匠铺,生意都很好,订单排到三个月后。他们实际用铁量,绝对远超登记。”

赵云那边的情况更严峻。

“我探了六处冒烟点。”赵云的声音压得很低,“都是铁炉,而且规模不小。有一处藏在山坳里的,有炉五座,工匠不下三十人,外围有暗哨。我看到他们运出的不是农具,是矛头和箭镞。”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矛头、箭镞、甲片……这些拼图凑在一起,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

“还有。”赵云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黑色的矿石,放在桌上,“这是在那个山坳附近捡到的。我不通矿务,但随军的匠师说过,扬州本地不产这种含铁量高的磁铁矿。”

石韬拿起矿石仔细看,脸色越来越白:“这是豫章郡那边产的铁矿石。怎么会出现在广陵?”

诸葛瑾深吸一口气:“只有一个解释——有一条我们不知道的渠道,在将豫章的铁矿石,运到广陵私炼,然后打造成军器。”

他看向两位同伴:“此事,已经超出度田的范畴了。我们必须立刻上报——不是报给程昱大人,是直接密报洛阳,报给尚书台,报给陛下。”

“怎么报?”石韬苦笑,“我们的飞鸽只能联系到州里的度田衙署。若扬州真有问题,那条线可能也不安全。”

赵云忽然道:“我有办法。”

两人看向他。

“陈登太守。”赵云道,“陈元龙家族在徐州、扬州根深蒂固,但他本人是陛下提拔的新政干臣。更重要的是——陈氏与掌控扬州冶铁业的吴郡朱氏、会稽虞氏等大族,历来有隙。若广陵真有私造军器之事,陈太守绝不可能参与,反而可能是某些人想借他的地盘行事,把他蒙在鼓里。”

诸葛瑾明白了:“子龙兄是说,陈太守会帮我们?”

“至少,他需要知道自己的治下发生了什么。”赵云起身,“今夜我就去太守府。你们在此等候,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

“子龙兄,太危险了!”石韬急道。

赵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沙场之人特有的从容:“放心,陈太守府上,我还进得去。”

他推开窗户,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暮色中。

诸葛瑾和石韬守在房内,相对无言。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动如鬼魅。

时间一点点过去。

戌时、亥时、子时……

窗外偶尔传来更夫的声音,还有野狗的吠叫。广陵城的夜,平静得让人心慌。

就在石韬快要坐不住时,窗棂轻轻响了三下。

两人猛地站起。诸葛瑾推开窗,赵云翻身而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

“如何?”诸葛瑾急问。

赵云面色凝重:“陈太守已经知道了。”

“他怎么说?”

“他让我们立刻停止调查。”赵云的话让两人一愣,“陈太守说,此事水深,牵涉的不只是扬州本地豪强。他已经密奏陛下,但奏章需要时间。在我们得到朝廷明确指令前,不可再轻举妄动,否则……”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否则,我们可能活不到离开广陵的那天。”

诸葛瑾和石韬背脊发凉。

“陈太守还给了我们这个。”赵云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符,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和“广陵守”三个小篆,“这是太守府的通行符。他让我们明日一早,以‘核对田册’为名,去广陵郡的武库。”

“武库?”

“对。”赵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陈太守怀疑,私造的那些军器,最终的目的地,可能是混入官府的武库。然后再以‘正常损耗’的名义报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大量军器转移出去。”

诸葛瑾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的胆子,就大到没边了。盗窃、倒卖国家武备,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武库令是谁的人?”石韬问到了关键。

赵云摇头:“陈太守没说。但他暗示,武库令孙简,是吴郡孙氏的远支。而孙氏……与吴郡朱氏是姻亲。”

线索,似乎串起来了。

吴郡朱氏控制铁矿和冶铁,孙氏把持武库,本地豪强提供场地和人力,一条私造、盗卖军器的黑产链浮出水面。

而这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鱼?

“我们明天去武库。”诸葛瑾握紧那枚铜符,手心全是汗,“但要小心。若武库真有鬼,孙简绝不会让我们轻易查出问题。”

赵云点头:“我会安排两个弟兄在外接应。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撤离。”

石韬忽然问:“子龙兄,陈太守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何不直接动手抓人?”

赵云沉默了良久。

窗外,远处传来隐约的打铁声——那是夜作的铁炉,在这个本该寂静的时辰,依然在燃烧。

“因为钓鱼,”赵云最终说道,“要放长线。”

“而鱼饵……”

他的目光扫过诸葛瑾和石韬。

“可能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