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标消失在沸腾色彩之海中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粘稠的琥珀。

陈沦的视线追随着那点没入无尽斑斓的金属闪光，视网膜上残留的轨迹如同逆向生长的藤蔓，从门缝蜿蜒回他的瞳孔深处。他感到某种冰冷的东西顺着那轨迹爬进了自己的视觉神经——不是实体，是被观测到的信息本身在逆流。

结晶老者按在胸膛的锚点齿轮爆发出太阳耀斑般的炽白光芒。光芒如实质的触手，刺穿他干枯的躯干，从背后喷涌而出，却又被周围的法阵精准捕获，折射成十二道扭曲的光流，注入其他清洁工成员胸口的微型齿轮阵列。整个仪式圈亮如白昼，那些木乃伊般的面孔在强光下浮现出诡异的满足神情，皮肤下的结晶结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蔓延。

但老者期待中的“门扉洞开”没有完全发生。

门缝确实扩大了——从手臂宽度扩大到足以让一人通过。沸腾的色彩之海更加清晰，那些游动的巨大阴影轮廓也越发真切，甚至能瞥见某些阴影边缘闪烁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肢节。潮音从咆哮升级为海啸般的轰鸣，混杂着数学崩溃的尖啸与概率云沸腾的嘶嘶声。

然而，门没有“打开”。

它卡住了。

就像生锈的阀门拧到一半突然咬死。扩大的门缝边缘，青铜色的门框（如果那能称之为门框）正在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裂纹。从裂纹中渗出的不是色彩，而是粘稠的、暗沉的灰质——那是被过度抽取的可能性流发生“规则坍缩”后形成的残渣。

“不……不可能……”结晶老者的意念在颤抖，“锚点共鸣矩阵已经完成……悖论血引也……”

他的“视线”猛地转向陈沦。

不，是转向陈沦刚才扔出信标的手。

“你……扔了什么进去？！”老者的意念如同生锈的锯子切割金属，“那是……定位信标？协会的制式……但频率被篡改过……”

陈沦自己也愣住了。他只是本能地想干扰，没想到信标会对门的开启产生如此直接的阻碍。难道莉娜身上的信标，除了定位，还有其他功能？

“是……反向稳定协议……”莉娜虚弱的声音在陈沦脑海中响起，她的意识通过身上游动的纹身与陈沦残留的共鸣建立了脆弱连接，“墨菲斯……给我的最后改装……如果信标进入高浓度错影环境……会自动激活……释放锚点修复频率……”

她咳嗽着，皮肤下的纹身因为过度运转而开始渗血：“但需要……共鸣者作为中继……才能起效……你刚才……通过共鸣……无意中激活了它……”

陈沦瞬间明白了。墨菲斯留给莉娜的信标，不仅是诱饵，也是最后的保险。当信标被投入即将开启的门扉时，如果附近有共鸣者，信标会以共鸣者为桥梁，向门扉释放“修复信号”——不是修复现实，而是修复门扉本身的“开启状态”，试图将其强行推回闭合。

这解释为何门缝卡住了。信标释放的修复频率，与清洁工的开启仪式正在角力。

结晶老者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干枯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暴怒之外的恐惧。

“关闭它！”他的意念尖啸着命令周围的清洁工，“找到那个信标的共振源……摧毁中继者！”

两个几乎完全结晶化的清洁工立刻脱离法阵，如同提线木偶般扑向陈沦。他们的动作不再僵硬，而是获得了某种非人的流畅——结晶结构已经取代了大部分肌肉和骨骼，让他们如同机械造物。

陈沦的抑制剂效果正在衰退。共鸣偏移的灼烧感重新从脊椎爬升，而更糟的是，因为信标以他为中继，他此刻正清晰地“感受”到门扉另一侧正在发生的事。

他的意识被强行拽向了那片色彩之海。

不是完整的进入，而是一种边缘浸染。他“看”到了：

信标正在色彩之海中下沉，外壳被可能性流冲刷溶解，露出内部精密的青铜齿轮核心。齿轮在异质环境中逆向旋转，每转一圈，就释放出一圈淡金色的规则波纹。波纹所过之处，沸腾的色彩会短暂地“凝固”成规则的几何色块，如同海面结冰。

而那些游动的巨大阴影，被这些波纹吸引。它们不是避开，而是聚拢过来，用无法形容的感知器官“触碰”那些凝固的色块。每一次触碰，色块就会崩解成更基础的信息碎片，被阴影吸收。阴影的轮廓因此发生细微变化——某个边缘多出一道锐角，某个部位浮现出类似符号的纹路。

它们在学习。学习来自“门外”的规则结构。

更深处，在色彩之海的底部（如果那存在“底部”），陈沦瞥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由静止齿轮构成的“海底”。所有的齿轮都停转了，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质沉积物。而在那片死寂齿轮平原的中心，有一座……

他的意识被强行拽回。

结晶清洁工的手已经伸到他面前。那只手完全晶体化，五指末端是锋利的几何棱面，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疯狂旋转的色彩——那是门扉另一侧的色彩之海在他手上留下的折射倒影。

陈沦本能地向后翻滚，但动作因抑制剂副作用而迟缓。晶体指尖擦过他的肩膀，没有划破皮肤，却留下五道冰冷的、规则层面的灼痕。被触碰的部位瞬间失去知觉，仿佛那片皮肤连同其下的空间结构被暂时“删除”了。

“陈沦！共鸣对抗！”莉娜的意念尖叫着传来一段频率图谱，“用这个……攻击他们的结晶核心……那是他们与仪式连接的枢纽！”

图谱涌入脑海，是复杂的谐振频率组合。陈沦没有时间理解，只能本能地将自己残存的共鸣能量，照着图谱的样式强行“编织”成无形的尖锥，刺向最近那个结晶清洁工的胸膛——那里，透过半透明的结晶躯壳，能看到一枚剧烈跳动着的、镶嵌在心脏位置的微型齿轮。

“噫——！”

结晶清洁工发出了非人的高频尖啸。他胸口的齿轮剧烈震颤，表面浮现裂纹。整个身体的动作瞬间失控，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抽搐着倒下。但倒下的过程中，他的晶体手臂猛地挥出，在陈沦腿上留下一道更深的规则灼痕。

剧痛让陈沦单膝跪地。他能感觉到，腿部的“存在感”正在流失，仿佛那条腿正在从现实中被一点点擦除。

另一个结晶清洁工已经扑到面前。

就在这时，门扉处传来崩裂的巨响。

卡住的门缝边缘，一道主要的裂纹终于彻底崩开！不是向外炸裂，而是向内塌陷！塌陷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转的漩涡，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色彩、空气、甚至声音。

结晶老者的仪式法阵瞬间被扰乱。十二道光流中的三道直接被漩涡切断，失控的能量在法阵内横冲直撞，两名清洁工成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被自己的能量流反噬，结晶躯壳从内部爆开，炸成一地闪烁的规则碎片。

老者的注意力被迫转回仪式。他怒吼着，双手按向自己胸口的锚点齿轮，试图强行稳定能量流，推动门扉继续开启。

漩涡的吸力也在影响陈沦。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拖向门缝，腿部的规则灼痕更是成为了吸力的“锚点”。他用尽全力抓住地面凸起的石块，指甲崩裂，鲜血渗出。

莉娜爬过来，将一支新的抑制剂扎进他脖颈——这次是墨菲斯留下的银色手提箱里的那种，淡蓝色液体。

“这是……浓缩的……”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能让你共鸣爆发……但之后……可能会脑结晶化加速……”

液体注入。世界在陈沦眼前彻底变了。

抑制剂没有降低共鸣，而是像炸药般将他的共鸣能力瞬间引爆！

他“看见”的再也不是肉眼的世界。他看见空间本身的经纬线，看见时间的流动像发光的河流，看见每个人身上缠绕的“可能性丝线”——结晶老者身上最多，密密麻麻如同茧壳；莉娜身上很少，大部分集中在那些游动的纹身里；而那些死去的清洁工，丝线正在快速断裂、消散。

他看见门扉不再是一个“物体”，而是一片巨大的、规则结构的伤口。伤口的边缘是参差不齐的青铜色“组织”，正在渗漏着色彩之海的“血液”。漩涡是伤口深处的一个“坏死点”，正在溃烂。

他看见信标释放的修复波纹，像金色的缝合线，正试图弥合伤口，但被结晶老者的开启能量像剪刀般不断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