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竭力维持的、那层属于神君的、威严而不可侵犯的外壳，在这一声轻唤下，出现了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嗯。”他应了一声。

声音低沉沙哑得不像话，仿佛砂石摩擦，又仿佛压抑着火山般的情绪。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克制力。

他不再犹豫，指尖光芒微闪，那包裹着星澜的温暖光茧开始缓缓收缩、变形，最后化作一件轻薄柔软、却流转着淡淡金色符文、散发出强大防护与滋养气息的玄金色斗篷，轻轻披落在星澜身上，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温柔地包裹起来。

然后，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半空中……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琉璃，是失而复得的、不容有失的稀世珍宝。手臂稳定而有力，却又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珍视与呵护，避开了她身上所有的伤口，将她稳稳地、完全地拢在胸前。

星澜的身体骤然落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那怀抱带着他特有的清冽气息，也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属于战斗的凌厉与风霜，但更多的，是一种让她紧绷到极致、几乎断裂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的……绝对安全与依靠。

她本能地、虚弱地靠在他的胸膛，耳边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略微有些快，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惊悸与不安。

她太累了。

伤太重了。

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沉沦。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模糊的视线，越过凤临的肩膀，似乎看到远处那片倒塌的石堆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是那个灰衣死士？他竟然还没死透？

然后，她感觉到，抱着她的凤临，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不是恐惧，不是惊讶。

而是一种……被彻底冒犯、被肮脏之物玷污了视线般的、极度冰冷的……厌恶与杀意。

那杀意是如此凛冽，如此纯粹，甚至比之前面对青鸾时，更加冰冷刺骨。

他没有回头。

甚至没有向那个方向投去一丝目光。

只是抱着星澜，缓缓地、极其平稳地转过身，用自己的身躯，完全挡住了星澜可能投向那个方向的视线。

然后，他微微低头，看向怀中即将昏睡过去的星澜，金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怒火、悔恨、心疼、后怕，都在一瞬间，尽数化为了能将她溺毙的、深不见底的温柔与怜惜。

他腾出一只手，指尖带着温润的金色神力，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紧闭的眼睑，拂去她睫毛上沾染的细小尘埃和血珠。

“睡吧。”他的声音低低响起，落在她耳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没事了。”

“有我。”

两个字，轻如叹息，却重如神山。

星澜最后一丝意识，终于在这两个字的包裹下，彻底沉入了温暖的黑暗与安宁。

她太累了，需要休息。

而外面的一切风雨，一切魑魅魍魉，自有他来……肃清。

确认怀中的星澜彻底放松、陷入沉眠，呼吸虽然微弱却逐渐平稳后，凤临脸上那抹极致的温柔，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比万载玄冰更加森寒的冰冷。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远处那片石堆上。

那里，那个侥幸在冲击波下捡回半条命、浑身焦黑碳化、骨骼尽碎、仅靠着金丹修士顽强的生命力吊着一口气的灰衣死士，正用尽最后力气，挣扎着从碎石中探出半个破碎的脑袋，一双被血污糊住、却依旧闪烁着惊惧与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边，盯着凤临怀中昏迷的星澜，更盯着凤临本人。

当接触到凤临目光的瞬间，那死士残存的眼睛里，最后的怨毒骤然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

冰冷，漠然，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在俯瞰一只匍匐在尘埃里、肮脏卑微的虫子。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死士感觉自己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被剥离、被放在神罚的火焰上炙烤！

他甚至生不出丝毫反抗或逃跑的念头（当然他也动不了），只剩下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战栗与绝望！

凤临看着他，如同看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只是抱着星澜，朝着那个方向，极其随意地……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噗——！”

一声轻响。

仿佛气泡破裂。

那灰衣死士残存的头颅，连同他藏身的那片石堆，毫无征兆地，瞬间化作了最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尘埃！没有爆炸，没有光芒，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绝对规则的手，从“存在”这个概念上，轻轻抹去！

原地，只留下一片比周围更加干净、更加“空无”的平整地面。

做完这一切，凤临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碍眼的落叶。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怀中安然沉睡的星澜脸上，那冰冷森寒的眸光，才再次一点点融化，重新被深沉的怜惜与后怕覆盖。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下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星澜光洁却冰凉的额头，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然后，他抱着她，转身，准备离开这片弥漫着硝烟与毁灭气息的石林。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凤……凤临哥哥……”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带着无尽凄楚、哀怨、委屈，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的呼唤，从远处那片焦黑巨坑的另一侧边缘，断断续续地传来。

只见那片被高温熔融的琉璃状地面上，一点微弱的、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月白色光点，正在艰难地闪烁着。

光点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极其虚幻、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的……神魂虚影。

那虚影的面容，赫然是青鸾！

只是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绝美风华与恶毒嚣张？神魂虚影淡薄得如同晨雾，脸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不断有细碎的光点从裂痕中逸散、湮灭。她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以及……在看到凤临转身时，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混合着哀求与希冀的光芒。

她竟然还没死透？！

在凤临那含怒的、足以抹杀元婴修士的一击下，她竟然凭借着某种保命的秘术或法宝，在肉身彻底湮灭的最后一刻，强行护住了一丝残破不堪的神魂，躲入了地下某件未被完全摧毁的护魂法器残片中，侥幸逃过了形神俱灭的下场！

此刻，感应到凤临要离开，这最后一丝残魂再也按捺不住，挣扎着浮现出来，用尽最后的力量发出呼唤。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生机！只有凤临，才有可能救她这缕残魂！

她太了解凤临了！他重情，念旧，尤其是对“过去”和“责任”看得极重！自己毕竟是青鸾，是和他有过过往、被他视为“故人之后”、承诺过要护佑的人！他一定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的！一定不会的！

只要他肯出手，以他的神力，保住自己这缕残魂，将来未必没有重塑肉身、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这里，残魂青鸾眼中哀求更甚，声音也更加凄婉动人，带着哭腔，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凤临哥哥……救我……鸾儿……鸾儿好痛……好怕……那个女人……她害我……她设计害我……你要为鸾儿做主啊……”

她颠倒黑白，试图将一切罪责推到星澜身上，试图唤起凤临的怜悯和对“弱者”的保护欲。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

抱着星澜、背对着她的凤临，脚步，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

甚至没有转身。

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背对着那缕凄惨哀嚎的残魂，怀中安稳地抱着沉睡的星澜。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只有青鸾残魂那微弱断续的啜泣和哀求声，在死寂的石林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可笑。

然后。

凤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了半张脸。

金色的眼眸，如同最冰冷的金色宝石，斜睨向那缕月白色的残魂。

眼中，没有丝毫青鸾所期待的怜悯、犹豫、挣扎，或者任何一丝属于“过往情谊”的温度。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到极致的——

厌恶。

如同看到了世间最肮脏、最恶心、最不可饶恕的污秽之物。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

吐出了一个字。

声音不大。

却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煌煌神威与无边的冰冷杀意，轰然炸响在整片石林，也狠狠砸在了青鸾那缕残魂之上！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