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痛苦与坚持的拉锯中，缓慢地流淌。

古老的残骸内部，死寂如墓。只有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周身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能量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却始终不肯彻底熄灭。

星澜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的灰色迷雾透过残破的穹顶缝隙，投下些许黯淡的光。腹中感觉不到饥饿，只有伤势带来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疼痛，以及强行炼化那些沉寂能量时，经脉不断被撕裂又勉强粘合的、令人发疯的折磨。

她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极致的清醒之间反复摇摆。

有时候，剧痛如潮水般淹没神经，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沉入黑暗。每当这时，脑海中便会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青鸾那恶毒讥诮的脸，凤临错身而过时可能出现的崩溃与痛苦（那是她从青鸾话语中拼凑想象的），苏小蛮担忧的眼神，云缈峰上静谧的时光，还有……自己一路走来，在生死边缘挣扎求存的每一个瞬间。

这些画面，有的带来更深的刺痛，有的却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即将涣散的意志，让她猛地一个激灵，重新咬紧牙关，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痛哼死死咽回喉咙。

不能晕。

不能停。

晕过去，就可能再也醒不来。停下来，之前忍受的所有痛苦就都白费了。

她像是一个在无边苦海中泅渡的旅人，看不到彼岸，只能凭借着骨子里那股不肯认输的狠劲，一点一点，向着未知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方向，奋力划动。

《混沌归一诀》的运转从未停止，哪怕速度慢得像是在推动一座山。混沌金丹旋转得越来越慢，却越来越沉凝，表面那灰蒙蒙的光泽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这古老残骸般的沉寂质感。

炼化的过程依旧痛苦万分。那些来自残骸和混沌尘埃的能量，顽固得超乎想象，每一丝被强行扯入、碾碎、转化的过程，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刮骨头。但星澜能感觉到，新生成的那些许混沌神力，虽然量极少，却异常精纯、凝练，带着一种独特的“重量”和“韧性”，修复经脉时，效果竟比之前吸收的普通混沌气流要好上一丝。

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是，在炼化这些沉寂能量的同时，她的心神仿佛也被动地“触摸”到了一丝这片残骸所承载的、极其模糊的时光印记。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并非具体的画面或声音，而是一种“情绪”，一种“状态”。仿佛看到了无尽岁月之前，这片建筑也曾巍峨矗立，有光芒流转，有生灵穿梭，然后，在某一场无法想象的巨变或灾难中，轰然倒塌，被混沌吞噬，时光在此沉淀，一切归于永恒的寂静与衰败。

这种“沉寂”的意境，无形中与她此刻的心境——那种被背叛、被算计、身陷绝境后，将所有情绪冰封，只剩下最纯粹求生意志的状态——产生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共鸣。

她的混沌领域，在无意识中，似乎也发生着细微的变化。领域展开时，不再仅仅是狂暴的混沌气流和锋锐的气刃，在那灰色光晕的最深处，多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光线和波动的“静”。

这变化极其微小，连星澜自己都未曾明确察觉。但正是这一丝变化，让她周身的气息与这片古老残骸更加贴合，更加……难以被外界感知。

这或许是她能在此藏身至今，未被青鸾迅速找到的原因之一。

但幸运，总有用尽的时候。

第三天（她根据自身状态大致估算），星澜体内新生的混沌神力，终于积累到了大约全盛时期的一成左右。伤势被暂时稳定，断裂的肋骨在神力包裹下初步接续，腿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虽然距离恢复战斗力还差得远，但至少，她有了勉强行动和施展一些基础法术的能力。

她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浑浊气息的浊气，睁开了眼睛。

灰色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寒意似乎更加凝实，如同万载玄冰，映不出丝毫波澜。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已经干涸板结，让她看起来格外狼狈，但也透着一股历经生死磨难后的、洗尽铅华的冷硬。

她扶着墙壁，再次站起。这一次，虽然依旧虚弱，脚步也有些虚浮，但至少站得稳了。

该离开了。

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并非久留之地。她需要寻找能量更充沛（但又不能像泉眼那样危险）的地方，继续恢复。也需要想办法确定自己的方位，看能否找到离开混沌海，或是与外界（比如天衍宗，或者……凤临）取得联系的方法。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予她短暂庇护的残骸，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断壁和模糊的花纹，心中隐约觉得，这片废墟恐怕来历不凡。但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她收敛气息，将混沌领域压缩到极致，只维持着最基本的、与周围环境近乎融为一体的隐匿状态，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残骸另一个方向的出口——一个塌陷形成的裂缝——走去。

裂缝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灰色迷雾。能见度极低，神识在这里也受到严重压制，只能探查到周围十丈左右的范围。

星澜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一个与混沌泉眼大致相反、也偏离她来时路线的方向，谨慎地前行。

脚下的“地面”依旧是那种松软粘稠的灰色泥泞，空气中腐败与硫磺的气味似乎更重了些。周围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走得很慢，很小心，如同在雷区中穿行，时刻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无论是潜伏的凶物，还是青鸾可能派出的追兵。

然而，有些危险，是躲不过的。

就在她离开残骸大约半个时辰，穿越一片由巨大、嶙峋的混沌岩石构成的石林时，一股极其隐晦、却让她瞬间寒毛倒竖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她的心头！

没有任何征兆！

没有能量波动！

没有声音！

纯粹是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直觉在疯狂预警！

星澜想也不想，前冲的身体硬生生向左侧扑倒！

“嗤——！”

一道细如发丝、几乎透明的月白色光线，如同最阴险的毒针，悄无声息地擦着她的右肩胛飞过，射入后方一块灰色的岩石之中。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那块坚硬的混沌岩石，被月白色光线射中的部位，瞬间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拇指粗细、深不见底的孔洞，边缘光滑如镜，仿佛被某种极致的低温与锋锐瞬间贯穿、湮灭！

星澜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顾不上牵动伤势带来的剧痛，迅速翻身半跪，混沌领域在身前瞬间张开一道薄薄的灰色屏障，目光如电，扫向前方迷雾！

“反应倒是不慢。”一个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带着三分慵懒七分讥诮的女声，从前方的浓雾中悠然响起。

迷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青鸾那窈窕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淡青色的流仙裙，只是裙摆上沾染了一些灰烬和污迹，脸色也比之前苍白了些许，显然爆炸的反噬和伤势并未完全恢复。但她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怨毒，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蛛。

她的身边，还跟着两个身着灰黑色紧身衣、面容模糊、气息阴冷的身影。这两人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沉默地站在青鸾身后两侧，目光锁定星澜，散发着金丹后期、近乎假婴境界的灵力波动，显然是青鸾的属下或死士。

“真是让姐姐好找啊。”青鸾轻轻拍着手，仿佛在赞赏，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亲爱的妹妹，你倒是挺会躲。这片‘寂灭石林’能量稀薄，环境恶劣，连那些没脑子的凶物都不愿意来，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可惜……你身上的伤，还有你那独特的混沌气息，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再怎么收敛，也总会留下那么一丝……令人作呕的味道。”

星澜的心沉到了谷底。

被找到了！

而且，对方有备而来，不仅青鸾亲自追来，还带了帮手！自己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个受伤未愈的青鸾都极为勉强，再加上两个金丹后期的死士……

绝境，再一次毫无花哨地降临。

但星澜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沾染的灰尘（虽然衣服早已污秽不堪），目光平静地看着青鸾，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或者……一具尸体。

“味道？”星澜开口，声音因为伤势和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再令人作呕，也比不上你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腐烂的恶臭。”

青鸾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狰狞：“死到临头，嘴还挺硬！”

“是不是死到临头，不是你说了算。”星澜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灰色的混沌神力开始在掌心缓缓汇聚，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沉凝的质感。“上次的礼物，看来你还没收够。”

提到上次的爆炸，青鸾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让她几乎维持不住那副虚伪的从容。她阴恻恻地道：“牙尖嘴利！上次是你运气好，用了那些阴损的外物！这次，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她不再废话，玉手一挥：“抓住她！要活的！本殿要亲手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混沌灵根！”

“是！”两名灰衣死士应声而动！

他们的动作迅捷如鬼魅，没有丝毫多余的声音，一左一右，如同两道灰色的闪电，朝着星澜包抄而来！人还未到，冰冷的杀意和凌厉的劲风已经扑面而至！

左边一人，双手戴着漆黑如墨、指关节处凸起尖刺的拳套，一拳轰出，拳风凝实如铁锤，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直捣星澜面门！拳套上黑光流转，显然淬有剧毒或破甲符文！

右边一人，手中握着一柄细长弯曲、如同毒蛇獠牙般的灰色短刃，身形飘忽不定，刀刃划出刁钻诡异的弧线，无声无息地刺向星澜的腰肋要害！刃锋上灰气森森，似乎能侵蚀灵力护盾！

两人配合默契，一刚一柔，一正一奇，封死了星澜大部分闪避空间！而且出手狠辣无情，直奔要害，显然是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她重创擒拿！

星澜瞳孔微缩。

不能硬接！以她现在的状态和力量，硬接任何一人的全力攻击都极为危险！

电光石火之间，她做出了决断！

面对正面轰来的毒拳，她不退反进，脚下步伐一错，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右侧微微一旋，险之又险地让开了拳锋最盛之处！同时，左臂抬起，混沌领域在手臂前方瞬间凝聚、压缩，形成一面小巧却异常厚重的灰色菱形小盾！

“砰！”

毒拳狠狠砸在菱形小盾上！

沉闷的撞击声中，小盾剧烈震荡，表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但终究没有碎裂！星澜借着这股巨力，身体顺势向后飘退，同时右手指尖灰芒一闪，一道凝练如针的混沌气劲，悄无声息地射向那使用拳套死士的咽喉！

那死士反应极快，一拳未建功，立刻收拳侧头，混沌气针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带起一丝血线！虽然只是皮外伤，却让他眼神一凛，攻势不由得微微一滞。

而就在星澜应对正面拳击、身体后飘的瞬间，右侧那柄毒蛇般的短刃，已经如同附骨之疽般，悄无声息地刺到了她的腰侧！

眼看就要刺入！

星澜似乎已无力回防！

青鸾嘴角已经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然而，就在短刃触及星澜衣衫的刹那，异变陡生！

星澜那向后飘退的身体，腰部以一个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幅度，如同折断般猛地向内一凹！同时，她周身那层一直压缩到极致的混沌领域，骤然以她为中心，向内……猛地一缩！

不是扩张，而是收缩！

仿佛她所在的那一小片空间，瞬间变成了一个微型的黑洞，将周围的光线、声音、乃至能量，都向内吸附了那么一刹那！

那柄毒蛇短刃刺入这片“收缩领域”的瞬间，死士感觉到刀刃仿佛刺入了一团粘稠无比的、不断向内塌陷的胶质中，原本刁钻毒辣的力道和轨迹，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带偏、分散、削弱！

就是这毫厘之差，力道分散的短刃，只划破了星澜腰侧的衣衫，在她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并未能真正刺入！

而星澜，则借着这收缩领域带来的、对自身力量的极致压缩和反弹，以及腰部扭曲带来的力道，整个人如同被弹弓射出，以比后退时更快的速度，朝着左前方——两名死士攻击交错形成的、那一闪即逝的空隙——猛地窜了出去！

“咦？”青鸾脸上的笑意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这身法……这领域的运用方式……怎么如此诡异？完全不是正统的路数，倒像是……在绝境中本能般磨砺出的、只为生存和杀敌的野路子！但偏偏，效果极佳！

两名死士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目标在如此虚弱状态下，还能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躲开他们的合击。

星澜却根本不给对方调整的机会！

窜出包围圈的瞬间，她头也不回，反手就是朝着身后——两名死士和青鸾大致所在的区域——甩出了三样东西！

不是符箓，也不是一次性法宝（那些在上次爆炸中基本用光了）。

而是三颗龙眼大小、灰扑扑、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的……石子？

不，那不是普通的石子！

那是她在古老残骸中，随手捡起的、由那种灰黑色奇异材料崩碎形成的碎块！在刚才强行炼化沉寂能量的过程中，她无意中发现，自己新生成的那种带着“沉寂”特质的混沌神力，竟能与这种材料产生一种奇特的共鸣，可以将其暂时“活化”，并注入远超其承受极限的、极不稳定的混沌能量！

简而言之——这是三颗用古老残骸碎块制作的、极其简陋、却蕴含着狂暴混沌能量和一丝“沉寂”意境的……混沌炸弹！

投出石子的同时，星澜将体内刚刚恢复的那一成混沌神力，毫不犹豫地灌注了近乎一半进去，并用心神将其内部结构激化到濒临崩溃的边缘！

“爆！”

随着她一声低喝，三颗灰扑扑的石子飞到半空，骤然亮起刺目的灰光！

没有之前那种混杂多种属性的、声势浩大的爆炸。

这一次的爆炸，更加……内敛，也更加诡异！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仿佛能震动灵魂深处的闷响爆发！三颗石子炸开的瞬间，释放出的并非灼热的气浪和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片急速扩散的、深灰色的、如同实质的“寂静”波纹！

波纹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瞬间按下了静音键！空气的流动停止了，声音消失了，连弥漫的混沌迷雾都像是被冻结、凝固了一般！光线在这片深灰色的波纹区域内，也变得黯淡、迟滞，仿佛被吞噬！

更可怕的是，这波纹中蕴含的混沌能量，并非狂暴的撕扯和毁灭，而是带着一种极致的“沉寂”与“衰败”之意，仿佛能侵蚀、同化、冻结一切活跃的能量和生命波动！

两名冲在最前面的灰衣死士，首当其冲！

他们撑起的灵力护盾，在接触到深灰色波纹的刹那，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黯淡、消融！护盾内的他们，感觉自身的灵力运转瞬间变得无比滞涩、缓慢，仿佛被冻结！连思维和动作，都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变得迟钝！

“不好！”两人脸色剧变，想要抽身后退，却感觉身体重若千钧！

而就在他们被“寂静波纹”影响的这短短一瞬，星澜的攻击，接踵而至！

她根本没有指望这简陋的“混沌沉寂弹”能杀敌，她要的，就是这瞬间的控制和干扰！

在抛出石子的同时，她前窜的身形已经强行扭转，双足在侧方一块岩石上狠狠一蹬，身体如同捕食的猎豹，以更快的速度折返，扑向了左侧那名使用拳套、刚刚被她气针所伤、此刻又被“沉寂波纹”影响的死士！

人在空中，她的右手已经并指如剑，指尖灰芒凝聚到了极致，不再是气针，而是一道凝练如实质、边缘带着细微空间扭曲痕迹的灰色剑罡！剑罡之上，除了混沌的湮灭气息，还附带着一丝她从古老残骸意境中领悟到的、令万物“沉寂”的冰冷意味！

“死！”

冰冷的字眼从星澜唇间吐出。

那死士刚从“沉寂”影响中挣扎出半分，眼中便倒映出那道急速放大的灰色剑罡！他怒吼一声，戴着拳套的双拳交叉护在胸前，黑光大盛，试图硬抗！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