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在浓得化不开的灰色雾气中艰难跋涉。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从脚底传来的剧痛沿着骨骼蔓延全身。她的左腿在爆炸中被一块飞溅的混沌晶石碎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用撕下的衣襟紧紧捆扎,但每走一步,鲜血还是会从布条缝隙渗出,在灰色的“地面”上留下断续的暗红色印记。
肋骨至少断了两根,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内脏的伤势更重,爆炸的冲击波震伤了她的脏腑,此刻稍微用力,喉咙里就涌上腥甜的血沫。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混沌神力近乎枯竭,连维持最基本的护体灵光都勉强,更别提展开混沌领域了。
她现在的状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比初入混沌海时面对雾妖围攻更糟,比遭遇心魔险些走火入魔时更糟,甚至比在青岚镇外破庙里第一次见到凤临时——那时她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而现在,她空有元婴期的境界和混沌灵根,却虚弱得连站稳都需要扶着旁边的岩石。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星澜不得不停下脚步,扶着一块嶙峋的、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的混沌岩石,弯下腰,大口喘息。咳出来的鲜血溅在灰色的岩石表面,触目惊心。
她抬起头,灰色的眼眸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涣散,但深处那抹坚韧的光,却始终未曾熄灭。
不能停。
不能倒在这里。
她咬紧牙关,将涌到嘴边的第二口血强行咽了回去,从储物戒指中取出最后一小瓶丹药——那是凤临之前给她的,用一个小巧的玉瓶装着,只有三粒,但每一粒都蕴含着精纯温和的药力,足以吊住重伤者的性命。
她倒出一粒,塞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清凉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那些剧痛和撕裂感被稍稍抚平,枯竭的经脉也得到了一丝滋润。
但星澜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这丹药药力虽强,但她的伤势太重了,三粒全服下也只能维持基本的生机,想要恢复战斗力,除非有安全的环境和漫长的时间静养。
而这里,显然不是安全的地方。
她侧耳倾听。远处,隐约还能听到混沌泉眼方向传来的能量余波震荡声,以及凶兽受伤后不甘的、断断续续的咆哮。距离应该已经拉开了一段,但还不够远。青鸾虽然也受了伤和反噬,但以她的心机和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必须找到更隐蔽、更安全的地方藏身疗伤。
星澜强撑着,辨认了一下方向。她现在是朝着远离爆炸中心、也偏离混沌泉眼主方向的一侧前进。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丈。脚下的大地也不再是坚实的混沌能量结晶,而是变成了类似沼泽般的、松软粘稠的灰色泥泞,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大大消耗体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腐败草木混合着硫磺的古怪气味。能量波动相对平和,但也更加紊乱无序,如同被搅浑的水潭。这里应该是混沌海中能量相对稀薄、也相对“贫瘠”的边缘地带,通常不会有什么强大的凶物盘踞,但也要小心可能存在的、适应了这种恶劣环境的特殊生物。
又艰难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星澜感觉药力快要耗尽,眼前开始阵阵发黑时,前方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片隆起的、黑乎乎的轮廓。
她心中一凛,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将所剩无几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出。
不是凶兽。
也不是阵法。
那似乎……是一片坍塌的、被混沌气息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建筑残骸?
星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靠近看看。如果能有残垣断壁遮挡,总比暴露在开阔地带要安全些。
她放轻脚步,忍着腿上的剧痛,慢慢靠近。随着距离缩短,那片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确实是建筑的残骸,而且规模不小。
断壁残垣以一种非自然的、扭曲的姿态倾斜着,像是被一股巨力从中间折断、然后又随意丢弃在这里。建筑材质很特殊,不是常见的砖石木材,而是一种灰黑色的、质地类似玉石却又布满孔洞的奇异材料,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腻的灰色苔藓状物质。
残骸中央,有一个倾斜的、半坍塌的拱形门洞,黑洞洞的,不知通向何处。门洞边缘雕刻着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奇异花纹,风格古朴苍凉,与星澜见过的任何流派的符文都不同。
整片残骸散发着一种极其古老、极其衰败的气息,仿佛已经在这里沉寂了千万年,连时间都在此处放缓了脚步。
星澜在门洞外驻足,再次用神识仔细探查。残骸内部空荡荡的,除了堆积的尘埃和破碎的瓦砾,没有生命迹象,也没有明显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和光线的死寂。
这里……或许可以暂避。
她不再犹豫,矮身钻进了那倾斜的门洞。
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是一个大致呈圆形的大厅,穹顶已经塌了大半,露出外面永恒翻滚的灰色迷雾。地面铺着同样材质的灰黑色石板,大部分都已经碎裂、翘起。大厅四周有一些倒塌的石柱和破损的基座,依稀能看出昔日曾有雕像矗立。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尘埃和腐朽气味,但意外的,这里混沌能量的浓度比外面还要稀薄,而且异常平静,仿佛这片残骸自身就带有某种隔绝、平息能量的特性。
星澜找了一处相对干燥、背风、头顶还有半块穹顶遮挡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终于……可以暂时喘口气了。
她背靠着墙壁,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微弱的药力在艰难地修复着伤势。疼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又被她顽强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她开始尝试运转《混沌归一诀》,哪怕只能吸收一丝丝最温和、最稀薄的能量,也能加速伤势的恢复。
然而,此地的混沌能量实在太稀薄、太惰性了。她努力了许久,也仅仅捕捉到几缕游丝般的能量,炼化后更是杯水车薪。
照这个速度,想要恢复基本的行动力,至少需要三五日。想要恢复一定的战斗力,恐怕要十天半个月。而青鸾和可能存在的追兵,会给这么久的时间吗?
星澜的心沉了沉。
就在她一边艰难疗伤,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时,忽然,她一直外放警戒的、极其微弱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波动。
那波动……来自远处,似乎正是混沌泉眼的方向。
很微弱,断断续续,像是某种传音或通讯手段的残余波动,因为距离太远,加上混沌迷雾和残骸本身的一些隔绝特性,传到她这里时已经极其模糊,几乎要消散在背景噪音中。
但星澜的神识本就因为《炼神诀》而远超同阶敏锐,加上此刻环境寂静,她又是全神戒备的状态,竟然让她勉强捕捉到了这丝波动,甚至……隐约分辨出其中蕴含的……声音的片段?
她立刻集中全部心神,将所剩无几的神识力量如同最纤细的丝线般,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延伸、捕捉、解析。
距离太远,干扰太多,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如同隔着厚重的毛玻璃听人说话。
但渐渐地,一些关键词,一些语气,一些熟悉的嗓音……拼凑了起来。
“……废物!一群废物!”
一个尖利、愤怒、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变调的女声,穿透遥远的距离和重重阻碍,如同冰锥般刺入星澜的感知。
是青鸾!
星澜的心猛地一跳,呼吸下意识地屏住。她强行压下伤势带来的不适和听到这声音时本能涌起的厌恶与寒意,将神识的“听觉”调整到最敏锐的状态。
“……阵法……毁了……凶兽死伤……我的计划……全毁了!”青鸾的声音充满了气急败坏,甚至还夹杂着因为伤势或反噬带来的、压抑不住的咳嗽和痛哼,“那贱人……凌星澜!她怎么敢……她怎么能……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手段!”
星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嘴角无声地扯动了一下,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看来,自己那一下“大礼”,送得还挺到位。
“……是,属下知错!”另一个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带着惶恐和敬畏,显然不是青鸾,而是她的某个下属或同伙。“是属下低估了那混沌神后的狠辣与决绝,未能提前防备她有此玉石俱焚之举……请殿下责罚!”
殿下?
星澜眼神微凝。青鸾果然不止是“故人之后”那么简单。这个称呼,暗示着她背后确实有一个组织,而她在这个组织中地位不低。
“责罚?责罚你有何用!”青鸾的声音更加尖刻,“现在阵法毁了,泉眼区域能量暴乱,至少要数月才能平息!那些没死的蠢货凶兽也被吓破了胆,四处逃窜!本殿多年的布置,耗费无数资源,就为了今日……全被她毁了!”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
星澜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清明。多年的布置?为了今日?看来,青鸾潜伏在凤临身边,设计陷害自己,其目的远不止“争风吃醋、取代位置”那么简单。这混沌泉眼,恐怕才是她,或者她背后势力的关键目标之一。
“殿下息怒!”那下属声音更加惶恐,“虽然计划受挫,但……但那凌星澜身受重伤,仓皇逃窜,如今生死未卜,在这混沌海中,她孤身一人,伤势又重,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短暂的沉默。
然后,青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再那么尖利,却更加阴冷,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活不了多久?呵……本殿要的不是她‘可能’死,本殿要她必须死!亲眼看着她死!看着她魂飞魄散,真灵湮灭,永世不得超生!”
那语气中的刻骨恨意,让远在残骸中的星澜都感到一股寒意。
“她必须死,不仅是因为她抢了本殿的东西,更是因为……”青鸾的声音陡然压低了一些,但其中的恶毒和得意却更加浓郁,“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凤临哥哥……呵,他真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的、天真愚蠢的小丫头吗?”
星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来了。
她等待着,等待着青鸾亲口说出那些真相。那些被精心设计的“巧合”,那些被巧妙利用的“误会”,那些隐藏在柔弱表象下的恶毒算计。
“从他们踏入混沌海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在掌控之中。”青鸾的声音恢复了某种掌控者的从容,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的杰作,“迷雾中的袭击?那不过是最粗浅的试探,看看这位‘混沌神后’有几分能耐,也看看凤临哥哥对她……究竟有多紧张。”
“结果真让人失望啊。”她嗤笑一声,“凤临哥哥竟然真的那么护着她,为了她,连神力都损耗了不少。不过没关系,这正好……更能显出我的‘柔弱无助’和‘需要保护’,不是吗?”
星澜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当时的情景——凤临挡在她身前,金色的神辉照亮迷雾,将袭来的雾妖尽数净化。而青鸾则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原来,那恐惧是假的,那依赖是演的。
一切,都是为了衬托她的“柔弱”,为了凸显凤临对她的“保护”,也为了……在自己和凤临之间,埋下第一根刺——看,他为了保护你,消耗了神力,而我,是如此需要他,离不开他。
“错误的路线?”青鸾继续说着,语气轻快得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游戏,“当然是我故意指的。那片‘噬魂幽谷’可是个好地方,天然绝阵,危机重重。我本想借着那里的危险,让凤临哥哥更加看清谁才是累赘,谁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若是运气好,让那贱人受点重伤,或是‘不小心’陨落其中,那就更完美了。”
星澜想起在绝阵中,凤临选择相信青鸾“记忆”时的沉默,想起自己提出异议却被忽视时的委屈,想起青鸾那泫然欲泣、自责不已的表演……
原来,从那时起,不,或许更早,从青鸾“偶然”出现开始,一张针对她的网,就已经悄然撒下。
“可惜啊,”青鸾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遗憾,“那贱人命大,混沌灵根也确实有点门道,竟然在绝阵中还能支撑,还让她找到了破绽。更可惜的是,凤临哥哥竟然还是选择相信她,把我‘记错路’的事轻轻揭过……不过没关系,这根刺,已经种下了。”
她的语气重新变得愉悦起来:“后来的事情,就更简单了。偷听他们传音?那枚‘聆风玉’可是神域的好东西,只要在一定范围内,哪怕是最隐秘的神念传音,也能捕捉到只言片语。我知道她在怀疑,在不安,在向那个天衍宗的小丫头倾诉……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星澜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份被彻底愚弄、被赤裸裸窥视的冰冷愤怒。
苏小蛮……她当时只是向小蛮倾诉了几句对青鸾的疑虑和对凤临态度的不安……原来,全被听去了。
所以,才有了后来青鸾“恰好”在附近,说出那番“我们只是兄妹之情”的诛心之言。每一句,都精准地踩在了她最敏感、最脆弱的痛点上。
“看着她那副强装镇定、实则心碎难忍的样子,真是让人心情愉悦。”青鸾的笑声传来,清脆,却令人作呕。“我太了解凤临哥哥了,他看似冷漠,实则重情,尤其对‘过去’和‘责任’看得极重。我越是表现得善解人意,越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他就越会觉得亏欠我,越会下意识地偏向我……而凌星澜的质问和不信任,在他眼里,就成了‘不懂事’和‘无理取闹’。”
“果然,他们吵起来了。”青鸾的声音充满了成就感,“虽然凤临哥哥没有明确责骂她,但那句‘你何时变得如此多疑’,已经足够在她心里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了。我只要再适时地添一把火,扮演好那个委曲求全、努力劝和的角色……看,我多体贴,多懂事,而她,多任性,多不识大体。”
星澜靠坐在墙角,身体因为愤怒和一种冰冷的悲哀而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无力感,以及对自己曾经那些委屈、难过、自我怀疑的……可笑。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像一个提线木偶,被青鸾用精心编织的丝线操控着情绪,一步步走向对方预设的陷阱。
“她果然受不住了,留下了传音符,独自离开。”青鸾的声音带着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兴奋,“多傻啊,在这危机四伏的混沌海,离开凤临哥哥的庇护,孤身一人……这不正是我等待已久的、可以‘名正言顺’除掉她的最好机会吗?”
“我故意用【碎空梭】干扰了周围的能量和空间,误导了凤临哥哥的感知。”说到这里,青鸾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得意与某种复杂情绪的波动,“看着他焦急万分、不顾一切地追向错误的方向,看着他与那贱人可能藏身的地方擦肩而过……看着他因为失去她的气息而彻底崩溃、痛苦嘶吼的样子……我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星澜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然后用力拧转。
凤临……他当时,竟然真的在疯狂地寻找她?甚至因为感知不到她的气息,而以为她……死了?
青鸾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她不仅要离间他们,不仅要杀她,还要让凤临亲眼“见证”她的“死亡”,让他承受失去的痛苦和悔恨!何其歹毒!
“可惜,还是出了点岔子。”青鸾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甘和疑惑,“那贱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躲过了我引导的雾妖追杀,还似乎遇到了什么人相助,暂时摆脱了危机,甚至……还朝着混沌泉眼的方向来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她的语气重新变得阴冷而充满杀意,“她自投罗网,省了我不少功夫。我提前在此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她来送死!我要在混沌泉眼前,在她最渴望希望的地方,亲手碾碎她!让她在绝望中死去,连真灵都化作泉眼的养料!”
星澜静静地听着,听着青鸾用平静甚至带着笑意的语调,描述着如何布置杀阵,如何调集凶兽,如何等待她踏入陷阱,如何享受着她“垂死挣扎”的模样……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冰锥,扎进她的心里。
原来,从相遇开始,微笑是假的,眼泪是假的,柔弱是假的,愧疚是假的,甚至连那声“凤临哥哥”里包含的“仰慕”与“依赖”,都是精心伪装的工具。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拆散她和凤临,夺取她的一切,然后,杀死她。
而最可笑,也最可悲的是……
“你以为凤临哥哥真的信你?”
青鸾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遥远的距离,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恶意,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向星澜灵魂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他若信你,怎会让我跟在身边?怎会听信我的‘记忆’而忽视你的直觉?怎会在你负气离开后,没有立刻不顾一切地追来,反而被我稍稍干扰,就与你……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