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照明光束刺破楼梯井厚重的黑暗,仅仅能照亮前方几步之遥。混凝土阶梯破损严重,边缘布满崩裂的豁口,有些地方甚至完全坍塌,需要攀爬或跳跃才能通过。墙壁上的涂鸦和旧广告在晃动光线下显得鬼影幢幢,那些残缺的笑脸或标语,在死寂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越往下,空气越发滞重。不仅仅是灰尘和霉菌的气味,更添了一种……黏稠感。仿佛空气本身都因长久封闭和“回响”浸染而变得沉重,每一次呼吸都需要额外用力。环境调节器持续工作着,但那种隔绝精神噪音的效果似乎在减弱,耳边又开始萦绕起若有若无的、更加细碎混乱的低语,像是从墙壁深处渗出。
李慕白走得异常谨慎。每一步落下,都先在心中计算好落脚点,避免发出不必要的声响,也防备着可能存在的陷阱。守夜人提供的地图在这里变得极其模糊,只标注了大致方向和主要结构节点,具体路径早已因当年的灾难和百年的侵蚀而面目全非。
按照地图,他需要下到大约地下五层,找到一个连接旧时代地铁维护通道的岔路,然后向东,才能逐渐接近琉璃市核心区的外围。
楼梯井并非完全直上直下,中间有几个转角平台。在第三个平台上,李慕白停下了脚步。
平台一侧的墙壁完全坍塌了,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似乎是房间或通道的空间。照明光束扫进去,可以看到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翻倒的办公桌椅、散落的文件柜(里面的纸张早已腐烂成泥)、破碎的电脑显示器,以及……更多的、姿态各异的骸骨。
引起他注意的,是几具骸骨的位置和姿态。它们并非随意散落,而是集中在一个角落,围成一圈,中间的空地上,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物质(希望不是血),画着一个粗糙但结构对称的图案。图案中心,放着一个巴掌大小、外壳锈蚀严重的金属盒子。
祭坛?还是某种灾难来临时的绝望仪式?
李慕白没有贸然进入。他站在破损的墙洞外,凝神感知。那个房间里的“回响”强度明显高于楼梯井,充满了强烈的困惑、祈祷和最终极的绝望情绪。金属盒子本身则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能量波动,与周围混乱的“回响”格格不入。
是陷阱?还是……遗留物?
他想起守夜人关于“现实扭曲残渣”和“认知陷阱”的警告。任何看起来不寻常的东西,都可能带有致命的扭曲效应。
就在他权衡之际,下方更深处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金属刮擦硬物的声音!
不是自然坠落,也不是衍生物的无意识蠕动,而是有节奏的、带着明确目的的刮擦声!一下,两下,停顿,再一下……像是在挖掘,或者……在刻录什么?
有人?还是某种拥有类似智能的异变体或“回响”造物?
李慕白瞬间熄灭照明器,将自己完全融入黑暗,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刮擦声持续着,偶尔还夹杂着沉闷的敲击声,来自下方大约一两层的位置。声音不大,但在绝对寂静的地下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等待了几分钟,声音没有停止,也没有移动的迹象。
不能一直等下去。无论是谁或什么东西在
他重新点亮照明器,但调到了最低亮度,仅仅能勉强看清脚下。然后,他以更慢、更轻的动作,开始继续向下。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刮擦声越来越清晰。当他来到地下四层通往五层的最后一个转角平台时,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正下方楼梯的底部。
李慕白停在平台边缘,身体紧贴墙壁,缓缓探头,将照明光束小心翼翼地、以极小的角度向下投射。
光束勉强照亮了楼梯底部一小片区域。
那里,一个人影背对着他,蹲在地上。
人影穿着灰色的、沾满污垢的连体工作服,头上戴着有裂缝的防护头盔,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撬棍类工具,正在用力刮擦着地面上一块凸起的、似乎是金属井盖的边缘。井盖周围散落着一些碎石和工具。
看装束,像是个旧时代的市政工人,或者后来进入废墟的拾荒者。但动作略显僵硬,刮擦的节奏也过于单一、重复。
李慕白没有出声,将光束稍稍上移,照亮了那人旁边的墙壁。
墙壁上,用同样的、暗红色的干涸物质,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号和线条。那些符号毫无规律,更像是精神错乱者的随手涂鸦,但其中夹杂着几个反复出现的、扭曲的图形——一个不闭合的圆圈,中间有一个点;一个如同分裂的锯齿;还有一个,很像……他眉心的“余烬”印记的拙劣模仿?
而在这些涂鸦下方,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八个锈蚀的金属饭盒、水壶,甚至还有一个破损的儿童玩具车。像是……祭品?
蹲着的人对光照毫无反应,依旧重复着刮擦井盖的动作,嘴里似乎还在含糊地念叨着什么,声音极低,混杂在刮擦声中难以分辨。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东西”,似乎被困在了某个行为循环里。是“回响”制造的幻象?还是被回响严重侵蚀、失去理智的幸存者(可能性极低)?抑或是……某种更诡异的“存在”?
李慕白不想惊动它。他的目标是穿过这里,继续向下。
他观察了一下环境。楼梯底部空间相对宽敞,除了那个蹲着的“人”和井盖,另一侧堆着些杂物,但似乎有勉强通行的空隙,可以绕过它,继续往更下层走。
他深吸一口气,将照明器完全熄灭,彻底依靠眉心余烬带来的微弱方向感和之前惊鸿一瞥的记忆,开始极其缓慢地、贴着另一侧墙壁,向下挪动。
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刮擦声和那含糊的念叨声在耳边放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尘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腥味。
一步,两步……他小心翼翼,避开地面的碎石。
就在他即将绕过那个蹲伏的身影,脚尖已经触碰到通往下一层的阶梯时——
刮擦声戛然而止。
那含糊的念叨也停了。
整个楼梯底部,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