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灵通的扎莫林,其实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隐约听到了些关于葡萄牙人卷入的风声。他乐于见到商站陷入麻烦,但也不希望商站真的被摧毁。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让他利益最大化的时机出手。他命令官员继续向商站施压,同时暗中扩大调查范围,既要搜集商站的“罪证”,也要留意葡萄牙人的蛛丝马迹。他在权衡,是借此机会狠狠敲诈商站一笔,还是利用此事,反过来打击一下越来越嚣张的葡萄牙人。
城内的普通民众,在经过最初的狂热和暴力后,渐渐陷入一种迷茫和不安。军队的戒严、流言的纷飞、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让许多人开始冷静下来。
一些原本参与抗议的人,回想起老阿訇生前的仁慈,他确实曾对传习所表示过有限的理解,心里也开始犯嘀咕:那样一位善良的老人,靖朝人真的会仅仅因为反对就残忍杀害他吗?
另一些人则对那“恰好”被发现的神像产生了疑问:未免太巧合了。
街头巷尾的议论,不再是一边倒的声讨,开始出现了些许怀疑和不同的声音。
拉希德额角的伤口结了痂,像一枚小小的勋章。他没有再冲动地跑上街头,而是跟着林通事,更加专注于学习,同时协助整理医官需要的草药。他知道,此刻任何激烈的言行都可能火上浇油。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明理。知识的微光,无法立刻驱散浓重的黑暗,却能在一些人心中,埋下理性思考的种子。
阿米尔冒着极大的风险,将穆塔的口供和一些旁证,穆塔突然阔绰的细节,以及几个可以作证看到过陌生人与穆塔接触的码头苦力名单,通过一个绝对可靠的渠道,秘密送进了被围困的商站,交到了周管事手中。
拿到这份关键口供的周管事,心中大定。他立刻再次请求面见扎莫林的特使,这一次,他成竹在胸。
他将口供副本呈上,语气沉稳而有力:“大人,真相已然大白。此乃葡萄牙驻古里代表阿尔瓦雷斯,为陷害我商站、破坏古里安宁所设之毒计!此人买凶盗窃神庙圣物,残忍杀害德高望重的老阿訇,并嫁祸于我,其心可诛!此非仅针对我商站,更是对扎莫林殿下权威的公然挑衅,对古里全体民众的愚弄与伤害!”
周管事巧妙地将商站的清白问题,上升到了对扎莫林统治权威的挑战和对古里人民情感的践踏。他要求扎莫林立即逮捕阿尔瓦雷斯及其同党,公开真相,以正视听。
这份突如其来的、指向明确的证据,打乱了扎莫林的节奏。他不能再装糊涂了。继续偏袒或纵容葡萄牙人,不仅会得罪实力强大的靖朝,更会让他自己在民众面前显得昏聩无能,甚至被怀疑与葡萄牙人勾结。而顺应“民意”,此刻周管事代表的“真相”即将成为新的民意,严惩葡萄牙人,则能彰显他的公正与权威,还能从靖朝那里获得好感与补偿。
权衡利弊,扎莫林迅速做出了决断。
就在古里港的黎明即将来临之际,扎莫林的宫廷卫队突然出动,包围了葡萄牙商馆,以“涉嫌谋杀、亵渎神灵、破坏城市安宁”的罪名,逮捕了代表阿尔瓦雷斯及其几名核心手下。尽管阿尔瓦雷斯咆哮着否认,但在部分证据,从他住处搜出的、与口供描述相符的财物和部分往来文书面前,他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
扎莫林随后发布公告,简要公布了调查结果,隐去了部分对他不利的细节,指责葡萄牙人策划阴谋,并宣布将阿尔瓦雷斯等人驱逐出境,永久禁止其踏入古里。同时,他宣布靖朝商站是清白的,文化交流馆工程可以继续。
消息传开,古里港一片哗然。许多人感到被愚弄的愤怒转向了葡萄牙人,但也有人对扎莫林如此迅速转向心存疑虑。老萨米德等行会核心人物哑口无言,他们意识到,大势已去。
阳光再次照耀在古里港,但一切都已不同。阿米尔走出了店铺,看着街上逐渐恢复的行人,目光复杂。他的冤屈得以洗刷,店铺可能会迎来新的生机,但经历过的孤立与伤害,需要时间来抚平。拉希德站在他身边,眼神中多了份沉稳。
周管事站在商站门口,望着开始复工的工地,脸上并无太多喜悦。他知道,这场危机虽然度过,但根深蒂固的偏见、利益的冲突、以及外部势力的觊觎,并未消失。文化交流馆的建设依然任重道远,真正赢得古里的人心,更是一条漫长的路。
古里港的这个黎明,并非胜利的终点,而是一个全新阶段的起点。破晓的光,驱散了最浓重的黑暗,照亮了前路,也照出了前路上依然遍布的荆棘与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