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情报司派驻北疆的高级主事之一，姓陈，名远，年约四旬，面容普通，属于混入人海便再难寻觅的那类，唯有一双眼睛，锐利而内敛，透着与寻常官员不同的机警与沉静。

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略显空旷的大殿中：“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杨勇从舆图上收回目光，转向陈远，对于情报司的人在这种时候出现，他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讲。”

陈远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愈发慎重：“陛下，是关于……兰陵公主殿下的消息。”

“慧茹？”杨勇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微光。

那是属于血缘亲情的本能牵动，对仅存至亲的天然挂念。

他示意陈远近前，声音放缓了些，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和柳述，在长安如何了？李渊可曾为难他们？”

陈远不敢怠慢，立刻将所知情况，条理清晰却又细节详尽地娓娓道来：

“回禀陛下，自李渊窃据长安，僭越称帝后，便下令收回了原本赐予兰陵公主的府邸。长公主与驸马柳述，不得不迁出旧居，另觅安身之处。彼时，李渊或许尚念及几分旧日情面，或是为了彰显其所谓‘宽仁’，并未在明面上过于苛待长公主与柳驸马，甚至曾试图征召柳驸马入伪唐朝中为官，意图招揽。”

他顿了顿，观察到皇帝眼神微冷，继续道：“不过，柳驸马风骨铮铮，以生病为由，坚辞不受，亦未回归河东柳氏本家。此后，长公主与驸马便隐居于长安城西市附近的一处普通民宅，深居简出，平日里依靠柳驸马为人书写信函、誊抄典籍，或是售卖一些字画维持生计，生活虽清贫，倒也……安稳。”

杨勇静静听着，眼前仿佛能看到妹妹杨慧茹脱下华服，荆钗布裙，与同样褪去锦衣的柳述，在狭小却洁净的院落中，一个研磨铺纸，一个执笔挥毫，虽无往日富贵，却或许另有一份相濡以沫的平淡温馨。

他心中微微抽紧，既有对妹妹吃苦的心疼，又有一丝欣慰，欣慰于他们能在乱世中保全彼此，安然度日。

陈远接着话锋一转：“大约两年前，也就是陛下在洛阳登基、改元称制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关中之后……长公主与柳驸马得知陛下……您尚在人间，并且重振大隋社稷于洛阳，据说当时是激动万分，长公主更是……喜极而泣。”

杨勇能想象到那一刻妹妹的心情，自己死而复生，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也正是自那时起，”陈远的语气变得凝重，“李渊方面明显加强了对长公主夫妇的监视。伪唐派出了更多的人手，在其居所周围日夜盯梢，名为‘保护’，实为软禁，严防他们与洛阳取得联系，或者寻机逃离长安。长公主与柳驸马皆是聪慧之人，心知肚明，表面上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过着看似平静的生活，不敢有丝毫异动，以免打草惊蛇。”

陈远接着详细禀报了情报司如何与兰陵公主取得联系的过程：“约莫一年前，我司潜伏于长安的一名资深密探，代号‘货郎’，以走街串巷贩卖成衣为掩护，经过长时间观察和准备，确认了监视的规律后，寻机接触到了长公主。”

杨勇立刻追问道：“你详细说说吧。”

他接着描述道：“是，陛下！那日，‘货郎’如寻常小贩一般，叩响了公主宅院的门扉，口称有新到的上好布料和成衣。进入院内后，他趁着无人注意的瞬间，用陛下您与长公主殿下幼时隐秘往事作为凭证，迅速取得了长公主的信任。长公主闻听那些只有您二人知晓的细节，当场便落下泪来，急忙询问来意。”

“货郎当即表明身份，并传达了司里的命令：我等潜伏长安的首要任务之一，便是在合适的时机，不惜一切代价，接应长公主殿下与柳驸马一家安全离开长安，前往洛阳，与陛下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