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涌湾,“海龙号”的尾楼议事厅内,气氛庄重甚至带着几分肃杀,与平日里甲板上的喧嚣粗野判若两然。
这里没有窗户,光线透过敞开的舱门和海图室的气窗照射进来,在铺着简陋地毯的甲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老木头、咸腥海风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角落香炉的廉价线香味道。
郑一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一张虎皮交椅上,面色沉凝,不怒自威。石香姑则坐在他侧后方稍暗一些的位置,一身素净的深色衣裙,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全场。
下方,红旗帮各队的头目、舵主、以及一些有威望的老海盗,二三十条精悍的汉子,或坐或站,挤满了不算宽敞的舱室。人人面色凝重,鸦雀无声。
新近投靠、蜷缩在角落里的张保,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聚会,感受到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他偷偷抬眼,看到那些平日里桀骜不驯、杀人不眨眼的头目们,此刻都如同学堂里等待先生训话的蒙童,规规矩矩,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郑一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声音在舱室内回荡:
“今天叫大伙来,没别的事,就是立规矩!”
他环视一周,目光如电,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咱们红旗帮,如今兄弟越来越多,船也越来越大。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三五条船,十来个人,抢了东西就地分赃,高兴了喝酒,不高兴了拔刀砍人!”
郑一的声音陡然提高,“那样成不了气候!早晚他妈的内讧散伙,或者被官军、被别的旗一口吞掉!”
“要想在这片海上立住脚,吃得开,活得长,光靠狠是不够的!得靠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天,就把咱们红旗帮的‘法典’立下来!以后,谁要是触犯了,别怪我郑一翻脸不认人!”
他朝石香姑微微颔首。石香姑站起身,手中并无纸笔,但条理清晰,声音清亮而坚定,一字一句,传入每个人耳中:
“第一条:公库公销,按功行赏。”
“自即日起,所有出战所得,无论金银珠宝、货物银钱、乃至火炮兵器,一律归入公库,不得有任何私藏隐匿!违令者,一经查出,初犯者,断一指;再犯者,沉海!”
“战利品由专人清点入账,战后论功行赏。冲锋陷阵、先登敌船、斩将夺旗者,为首功,分赏最厚;接舷搏杀、负伤挂彩者,次之;摇旗呐喊、看守船只者,再次之。赏罚细则,稍后张榜公布。务必使有功者得赏,有过者受罚,力求公允!”
头目们中间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但无人敢出声反对。私藏战利品是海盗中的老毛病,这条规矩直接触动了某些人的习惯利益,但其必要性,大家心里也明白。
“第二条:临阵畏缩,惑乱军心者,斩!”
“接敌之时,闻鼓不进,闻金不退;未得号令,擅自逃离;敢有弃船先走,动摇军心者——无论头目喽啰,督战队可立斩于阵前!其所得份例,充入公库,抚恤伤亡弟兄。”
这一条杀气腾腾,让所有人脊背都是一凉。海上搏命,最怕的就是有人临阵脱逃,导致全线崩溃。
“第三条:奸淫妇女,虐杀无辜,焚毁村落者,严惩!”
“咱们是求财,不是屠夫!掳掠之人,需得区分。为富不仁之奸商、贪官污吏,可尽情勒索,但不得随意虐杀;寻常客商、穷苦渔民,不得过分为难,索取赎金需酌情;沿岸贫苦村落,不得肆意焚掠!若有奸淫妇女、滥杀孩童、焚烧房屋田地、断人生计者——视情节轻重,鞭笞、断手,直至处死!”
这一条,让不少以凶残著称的头目皱起了眉头,甚至有人低声嘟囔。石香姑的目光冷冷扫过,那些杂音立刻消失了。张保在角落里听着,心中却莫名地动了一下。他想起自己被毁的家园,被抓走的妹妹……
“第四条:内部斗殴,私相仇杀者,严办!”
“帮内弟兄,若有私怨,可上报头目乃至龙哥、龙嫂裁决,不得私下斗殴报仇!凡持械私斗者,不论对错,先各打五十鞭!若致人死伤,偿命或抵伤!”
“各队之间,不得因分赃不均或口角之争而拔刀相向,违者,头目连带受罚!”
这是为了防止内耗,维持帮派团结。
“第五条:泄密通敌,背叛兄弟者,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