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年张保投匪(1 / 2)

咸腥的海风,卷着细密的雨丝,抽打在张保枯槁的脸上。他蜷缩在一条破烂不堪的舢板里,舢板随着浑浊的浪涛无力地起伏,像一片随时可能被吞噬的枯叶。

这里是珠江口一处荒僻的礁石丛,远离主航道,也远离了官府“迁界禁海”的巡查兵船。

饥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胃,啃噬着他的意志。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吃到像样的食物是什么时候了。怀里仅剩的半个硬如石块的粗面饼,是他和母亲、妹妹熬过接下来几天的全部指望。

雨水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衣,冷得他牙齿不住地打颤。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绪,都被一种更尖锐、更灼烧的情绪占据着——那是恨,是绝望,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几天前,官差和绿营兵再次来到他们临时聚居的山坳。不是来发放那少得可怜、还掺着沙子的救济粮,而是来催逼“人头税”和“迁居安家费”。

家里早已一贫如洗,父亲留下的那点微薄遗物早已变卖殆尽,哪里还有钱?母亲跪在地上磕头哀求,额头磕出了血,换来的却是兵丁粗暴的推搡和污言秽语的辱骂。

“没钱?没钱就拿人抵!”为首的衙役狞笑着,目光扫过吓得瑟瑟发抖的妹妹,“这小丫头片子,卖到城里大户人家当丫鬟,还能换几个大钱!”

母亲如同护崽的母兽,尖叫着扑上去抱住妹妹,却被一脚踹开。张保血往上涌,操起墙角劈柴的斧头就要拼命,却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兵丁轻易打倒在地,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在凄厉的哭喊声中被强行拖走,母亲哭晕在地。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硬生生挖走了。世界在他眼前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只剩下血一般的猩红。官府?王法?这些词变得无比可笑和残忍。它们没有带来丝毫活路,只带来了家破人亡。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混着嘴角的血沫流进口中,带着铁锈般的咸腥味。他紧紧攥着怀里那半块硬饼,指甲掐进了粗糙的面壳里。这饼,救不了母亲,更救不回妹妹。

活下去?像条狗一样在这山坳里饿死、病死?或者……?

那个在他心底盘桓了无数个日夜、令他恐惧又战栗的念头,此刻如同挣脱了最后枷锁的猛兽,彻底占据了他的心神。

海盗!郭婆带!红旗帮!那些能在海上自由来去,能让官差兵丁闻风丧胆的人!那些……或许能让他活下去,甚至……有朝一日能找回妹妹,能让母亲吃上一口饱饭的人!

可是,怎么投奔?他只有这条破舢板,一把生锈的鱼叉。那些海盗,会看得上他吗?听说他们杀人不眨眼,自己送上门,会不会直接被杀了喂鱼?

恐惧和犹豫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浇灭那簇疯狂的火焰。但一想到妹妹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一想到母亲昏迷中痛苦的呻吟,那火焰便烧得更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风雨声的响动,隐隐约约从礁石群外传来。是摇橹声!还有低沉的、断断续续的人语!

张保猛地一个激灵,像受惊的兔子般伏低身子,心脏狂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扒着船舷,透过雨幕向外望去。

只见两条中型快蟹船,正灵活地穿梭在礁石之间,向着这边驶来。船上没有悬挂任何旗帜,船帆也打满了补丁,但船上那些赤膊汉子精悍的身形、随意放在手边的刀剑、以及那种肆无忌惮打量四周的眼神,都明白无误地宣告了他们的身份——海盗!而且,看那船型和行事风格,极有可能就是红旗帮负责在外围巡逻或执行一些小任务的船只!

机会!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张保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害怕?依旧害怕。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近乎自毁的勇气,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抓起那半块硬饼,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咀嚼、吞咽,仿佛要为自己注入最后一点能量。然后,他操起那根锈迹斑斑的鱼叉,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雨腥味的空气。

干!大不了就是个死!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不再隐藏,猛地站直了身子,用力摇动舢板那简陋的橹,驾驶着这叶随时可能散架的小舟,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两条快蟹船冲了过去!

“喂!停下!干什么的!”

快蟹船上的海盗立刻发现了这艘突然冒出来的、直愣愣冲过来的小破船,纷纷警惕地拿起武器,有人甚至举起了火铳。

张保不管不顾,将舢板直接横在了快蟹船的前方,几乎就要撞上。他扔掉橹,站在剧烈摇晃的船头,举起那根可笑的鱼叉,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船上那些凶神恶煞的海盗,发出嘶哑的、几乎变调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