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过半,连日阴霾的天空难得地透出几缕温煦的阳光,洒在刚刚拆去最后一道围挡的路面上。
由金光门至东市的首段“大唐标准官道”试点工程,历经数月艰辛,终于宣告全面竣工,正式对公众开放通行!
这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迅速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压抑不住的好奇心驱使着各色人等蜂拥而至:挎着菜篮子的普通市民、南来北往见识广博的商贾、闻风而动的各色小贩、甚至还有许多平日里无所事事、专好瞧新鲜的勋贵子弟和闲散文人。
所有人都想亲眼目睹、亲身感受一下,这传说中耗费了魏王、杜侍郎、房将军、长孙公子无数心血,规矩多得能写满几卷竹简的“新式道路”,究竟是个什么稀罕物。
当人们真正踏上这条道路时,视觉和感官上的冲击是巨大的。
放眼望去,道路平坦得如同巨人用刨子精心刮过,又似一面巨大的灰色石镜向前延伸,宽阔得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驾齐驱。
最引人注目的是路面之上,用某种特制的白色浆料画出的清晰线条——中间是两条醒目的平行实线,将道路一分为二,明确指向两个方向;
而在同一方向内,还有断续的虚线将路面再次划分;最外侧,则是以青砖精心铺就、略高于车行道的“步行区域”。
路缘之下,砖石砌筑的排水沟整齐划一,显示出非凡的工艺。
而那些矗立在路口、桥头,涂着醒目朱漆的八角“停”字牌、指示方向的箭形木牌,以及写着“缓行”、“避让”等字样的警示牌,在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更是显得格格不入而又不容忽视。
然而,再完美的规则,也需要人去遵守。面对这前所未见的道路秩序,尚未习惯的古人上演了一出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人间喜剧”。
一位满面风霜的老农,赶着一辆吱呀作响、堆满柴火的牛车,优哉游哉地占据了崭新道路的中央车道。
任凭身后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将铃铛摇得震天响,车夫焦急地吆喝,老牛依旧甩着尾巴,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仿佛脚下不是新路,而是乡间田埂。
一名被临时派来维持秩序的年轻武侯赶紧跑上前,尽量和气地说道:“老丈,新规矩,所有车马一律靠右行走!请您往这边靠靠。”
老农停下牛车,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右?啥是右?”
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左右看了看,犹豫地往左边扯了扯缰绳。牛头一偏,几乎要撞上对向车道。
武侯哭笑不得,连忙指着另一边:“反了反了!老丈,是这边,这边是右!”
好不容易连比划带说明,将牛车引导到了正确的右侧车道,老农还在不住地嘀咕:
“这路修得比俺村里的打谷场还宽绰,咋还不让走中间哩?这是啥道理嘛……”牛车慢悠悠地重新起步,依旧占着大半条车道,留给后车超车的空间寥寥无几。
几个眼尖机灵的小贩,一眼就相中了那高出路面、干净平整又显眼的青砖“人行道”。
这地方,既不像泥地容易脏了货物,又比车马道安全,简直是摆摊的“风水宝地”!
说干就干,卖热气腾腾胡饼的、吹得五彩斑斓糖人的、摆弄些小玩意的,迅速在人行道上支起了摊子,吆喝起来。
果然,立刻吸引了大量来往行人的目光,人们围拢过来挑选商品,讨价还价,瞬间将本应畅通的“人行道”变成了熙熙攘攘的“集市道”。
更糟糕的是,看热闹的人群挤占了部分车马道,使得交通愈发拥堵。
长孙冲闻讯带着属吏匆匆赶来,面对这“繁荣”的景象,只好耐着性子,好说歹说,连比划带解释“此乃专供行人行走之区域,非为商贾设摊之所,为安全计,请移至东市划定区域”。
连劝带“请”,才勉强将这些嗅觉灵敏的小商贩们迁移离开,恢复了人行道的初步功能。
一辆由四匹健马拉动、装饰极其华贵、带有某国公府徽记的马车,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铃铛声中疾驰而来。
到了十字路口那醒目的红色“停”字牌前,车速竟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
值守在此的武侯认得这车驾,心中叫苦,但还是壮着胆子,依照新规上前举手示意停车。
那驾驭马车的中年车夫,倨傲地瞥了武侯一眼,手中缰绳丝毫未松,呵斥道:“闪开!没长眼睛吗?看不见这是谁家的车驾?”车厢内同时传出一个年轻而满是不耐烦的声音:
“什么停不停的牌子,虚设之物!休要耽搁,赶紧走!”话音未落,马车已带着一阵风,无视武侯和“停”牌,扬长而去。
只留下在原地吃了一鼻子尘土、满脸无奈又愤懑的武侯,以及周围目睹此景、窃窃私语、眼神中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百姓。
两位衣着光鲜、一看便是勋贵子弟的年轻郎君,各自驾驭着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不知怎的就在这新路上较上了劲。
两人并排驰骋,马蹄嘚嘚,溅起路面上尚未化尽的零星残雪,速度越来越快,引得路人纷纷惊呼避让,生怕被撞到。
恰在此时,房遗爱带着人巡视至此,见状气得火冒三丈,冲着那两人大吼:“分道行驶!不许并行!超车需从左侧!都给我停下!”
其中一位青年闻声回头,竟是熟人,他脸上带着嬉笑,毫不在意地喊道:“
房二兄!你这新路上的规矩,怕是比宫里的礼仪还多哩!
我这匹可是花了大价钱从西域弄来的汗血马,脚力非凡,你让它去走那慢吞吞的外侧车道?岂不活活憋屈死了它!
这宽阔大道,不正是为我等良驹准备的吗?”好一阵鸡飞狗跳,连劝带吓,房遗爱才勉强将这俩把官道当赛马场的活宝分开,责令他们按规定车道行驶。
几天下来,负责在这段新路上维持秩序、讲解规则的武侯们,个个累得人仰马翻,嗓子普遍沙哑,身心俱疲。
他们自身对这套复杂的新规则也尚处于学习消化阶段,一知半解,面对千奇百怪、层出不穷的交通参与者和违规行为,往往感到力不从心。
单纯解释,很多人听不懂或不以为意;想要强行执法,又容易因方式方法不当而激起更大的矛盾,尤其是面对那些有背景的车驾时,更是投鼠忌器。
杜远、李泰、长孙冲和房遗爱这四位核心人物,不得不再次聚首在临时充作“道路交通管制司”前线指挥所的路边大屋内。
听着属下们带着疲惫和委屈的汇报,看着窗外依旧时不时上演的混乱场景,几人脸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房遗爱烦躁地挠着他那本就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瓮声瓮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