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冲却不再给他辩解的机会,神色冷漠地从身旁属吏手中接过那几份刚刚调取来的卷宗,随手翻开一页,用一种仿佛闲聊般的平淡语气,缓缓念道:
“此外,据西市署去岁档册记录,你家店铺曾有三次被客商投诉,言及售卖蜀锦以次充好,丈量绢帛短斤缺两……虽然后来你托人平息,但投诉记录白纸黑字,清晰可查。
又,据京兆府刑房案卷,前年秋,你家伙计因与邻店争抢客源,曾当街斗殴,致人轻伤,亦有备案记录。王掌柜,”
他合上卷宗,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再次落在王元礼身上。
“你是想本官今日,就在此地,以妨碍公务为由,将你锁拿回衙,顺便再将你这些陈年旧账。
一一翻出来,仔细查核一番,看看你这自称‘本小利薄’、规矩经营的店铺,底子到底是否真的如你所言的那么干净?”
王元礼听到这里,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瘫坐在地。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位看起来贵气逼人的长孙公子,手段竟然如此老辣缜密!
不仅抓住眼前侵占官道的事情不放,还不动声色地翻出了他这些不光彩的旧账底细!
这分明是在警告他,如果今天不乖乖配合拆改,那么接下来等着他的,就绝不仅仅是拆个雨搭那么简单,新账旧账一起算,足以让他这店铺关门大吉,甚至把他本人送进大牢!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什么家族背景,什么日进斗金,在可能面临的牢狱之灾和彻底破产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拆!拆!小人马上就拆!立刻就叫伙计动手!”王元礼再无半点之前的嚣张气焰,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带着哭腔连声应承,汗珠顺着胖脸往下淌。
“绝不敢再耽误朝廷大事一分一毫!补偿……补偿就按朝廷定的规矩来!小人绝无二话!绝无二话!”
长孙冲这才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对身后那队早已按捺不住的武侯挥了挥手,下令道:
“看着他们拆,仔细些,确保构筑物拆除后,不得损坏官道规划路基。若有人怠工拖延,或蓄意破坏,不必回禀,按妨碍公务及破坏公物罪,当场锁拿,送京兆府依律严办!”
“是!谨遵主事之令!”武侯们齐声应诺,声若洪钟,带着一股凛然的煞气,立刻上前,开始监督王氏店铺的伙计们战战兢兢地动手拆除。
房遗爱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用力拍了长孙冲的肩膀一下,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惊叹与佩服:
“行啊!长孙冲!真有你的!我这跟他磨破嘴皮子都没用,你这一来,连消带打,又是律法又是旧账,直接把他吓破了胆!够狠!够绝!我房二今天算是服了!”
长孙冲闻言,脸上那冷峻的线条才稍稍柔和了些,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杜远府邸的方向,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感激与更加坚定的信念。
是杜远,在他最颓废的时候,不仅给了他重登舞台的机会,更用那番激烈的言辞,点醒了他,让他明白,身处其位,需要的不仅仅是高贵的身份,更要有与之匹配的智慧、果决的手段和勇于担当的责任。
今日小试牛刀,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运用权力和智慧解决问题所带来的成就感。
这场不大不小、却备受关注的风波,被长孙冲以一番精准而凌厉的组合拳迅速平息。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在试点路段沿线以及其他尚在观望的权贵富商圈子里传开。
所有原本还心存侥幸、试图讨价还价或者暗中抵制的人,都不由得收敛了心思,重新掂量起这个新成立的“道路交通管制司”和这位仿佛脱胎换骨的长孙公子。
他们意识到,这位年轻的掌舵人,绝非仅靠家世的纨绔,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背景之强硬,都绝非易与之辈。
想要在新政推行中耍花样,恐怕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杜远在府中得知长孙冲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麻烦,脸上露出了预料之中的微笑,并无太多惊讶。
他深知,长孙冲本就是一块被尘埃暂时掩盖的美玉,一旦拂去灰尘,加以砥砺,必将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如今,这块好钢,已经正式在改革所必然伴随的火焰与铁砧上,锤炼出了属于他自己的、寒光凛冽的锋芒。
而他们共同选择的这条变革之路,也正是在这一次次的交锋、突破与锤炼中,一寸寸地,坚定不移地,向着既定的宏伟目标坚实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