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那句话落下后,林间安静得能听见雾气凝结成水珠、从叶片上滑落的声响。
凌栖迟状似无意地蜷了蜷指尖——这是她与闻厌之间极隐秘的暗号,意为“戒备”。
闻厌的剑未曾入鞘,只是那凛冽的剑意稍稍收敛了三分,他侧身半步,恰好将凌栖迟后方可能来袭的角度护住。
武烈闻言起身,满脸的激动之色未退,反倒上前一步,压着嗓子急切道:“凌仙子说的是!是武某莽撞了!只是此事确实紧要——仙子可知,这七情谷近来不太平?”
他边说边环顾四周,神色凝重:“自打半月前谷中惊现‘玄武蛋’的消息传出,四方修士云集,可宝物没见着几件,失踪的人却越来越多。光是我们磐石宗知晓的,便有不下二十人音讯全无,其中不乏金丹好手!”
“何止!”武烈接过话头,神色激动,“就在昨日,我们四人亲眼看见三个结伴的散修,进了前面那片‘哀风峡’,就再没出来!那峡谷邪性得很,两侧山岩是罕见的‘沉哀石’,待久了能让人不知不觉心绪低沉,哀思难抑,最后甚至自伤自残!”
他顿了顿,看向凌栖迟,眼神诚恳:“武某原本打算今日便退出七情谷,将此事回禀宗门。没想到遇上那四个魔修暗算,更没想到能在此遇见仙子!宗主既有嘱托,武某拼死也要护仙子周全——不如我们先离开这谷外围,寻个安全处再从长计议?”
他说得情真意切,又是搬出兄长凌衍的名头,又是关切安危,换了旁人,怕是要感动几分。
凌栖迟却听得心中疑窦渐生。
太顺了。
从遇袭,到救人,再到“认出身份”、“透露线索”、“关切安危”——这一连串,像是戏台上排演好的折子,一折接一折,就等着看客入瓮。
她面上不显,只露出适当的凝重:“竟有此事?那哀风峡在何处?”
“就在前面不远!”武烈立刻指向东北方向,“穿过这片林子便是。那地方地势低洼,两侧山岩高耸,呈深蓝色,极好辨认。武某昨日亲眼所见,那三个散修进去时还好好的,不到一炷香功夫,里头便没了动静……”
他边说边迈步往前引:“仙子且随我来,我们先远远看一眼那峡谷入口,便知武某所言非虚。之后我们速速退走,绝不多留!”
凌栖迟脚步没动。
她站在原地,目光扫过武烈,又瞥了眼他身旁——**只剩两个散修了,一高一矮,都带着伤,眼神却时不时往哀风峡方向瞟。**那个昏迷的精致男修和另一个散修不见了踪影。
“武道友,”凌栖迟忽然开口,声音清脆,“你那三位同伴呢?方才不是还有三人么?”
武烈表情一僵,随即笑道:“哦,张道友带着那位昏迷的道友去前方寻个安全处安置了,李道友也跟着去帮忙。仙子放心,他们安置好就回来。”
凌栖迟心中冷笑。安置?怕是去布置陷阱了吧。
“既然那峡谷如此凶险,我们何必靠近?”她站在原地,双手抱胸,“就在此处说清楚便好。我看这儿空旷,回声也重,你声音小些,传不远。”
武烈脸上笑容有些勉强:“仙子有所不知,那峡谷地形特殊,需亲眼见了才知厉害。况且……”他压低声音,“关于修士失踪的线索,与峡谷中一处隐秘有关,在此处说,恐隔墙有耳。”
“哦?”凌栖迟挑眉,“那便请武道友长话短说,那隐秘究竟为何?说完我们立时便走,绝不耽搁。”
武烈眼中闪过一丝焦躁。他下意识看向身旁那个高个散修——那人右手正缓缓摸向腰间储物袋。
就这一眼,凌栖迟心中警铃大作!
她几乎同时传音闻厌:“他要动手!”
闻厌的回应比她传音更快——他身形未动,但剑气已如蓄势的弓弦,紧绷到极致!
“呜——!!!”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异变陡生!
一股狂暴的罡风从哀风峡方向卷来!那风凌厉如刀,裹挟着深蓝色碎石,劈头盖脸砸向凌栖迟与闻厌!正是武烈之前指的方向!
“小心!”凌栖迟厉喝一声,与闻厌同时向两侧急闪!
然而那罡风范围太广,速度太快,两人虽避开正面,仍被余波扫中,身不由己地被推向哀风峡入口!
“动手!”武烈眼中凶光毕露,哪还有半分憨厚!他巨斧抡起,却不是劈向凌栖迟,而是狠狠砸向地面!
“轰!”
土石飞溅中,数道乌光从地底激射而出,直取凌栖迟与闻厌周身大穴!那是淬了麻痺剧毒的“丧魂钉”!
凌栖迟人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乌光及体,她眼中寒芒一闪,竟不闪不避,只将怀中众生心念幡催动到极致——幡面无形鼓荡,一股强烈的“滞涩”与“昏沉”意念后发先至,反向笼罩向武烈三人!
“呃!”那两个散修动作齐齐一慢。
武烈修为最高,只恍惚了一瞬,丧魂钉去势稍偏,“噗噗”两声,擦着凌栖迟袖口与闻厌肩侧飞过,带起血线。
而就这一瞬的耽搁,凌栖迟与闻厌已顺势落入哀风峡入口处!
甫一落地,凌栖迟便觉一股莫名的沉重感涌上心头。
两侧高耸的深蓝山岩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无声的悲意,丝丝缕缕往人心里钻。眼前依稀闪过一些破碎画面……救的人反手就要害你,这世道,修什么仙?争什么道?
“屏息凝神!是沉哀石干扰心绪!”闻厌的清喝如同冷水浇头。
凌栖迟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清醒三分。再看闻厌——他虽仍持剑而立,但眉头紧锁,眼底也有一丝罕见的郁色,显然同样受了影响。
峡谷外,武烈三人已追至入口,却不敢轻易踏入,只在外面结成阵势,死死堵住出路。
“凌仙子,”武烈站在光暗交界处,脸上再无伪装,只剩下冰冷的贪婪,“别怪武某恩将仇报。要怪,就怪你身上那龙骨碎片——有人开了天价悬赏,要你身上所有龙骸谷所得。武某也是不得已。”
他顿了顿,看着峡谷中脸色微白的两人,嗤笑一声:“这哀风峡是个好地方。待得越久,心绪越沉,最后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武某劝你们乖乖交出储物法器,我们或许……还能留你们全尸。”
凌栖迟盯着他,忽然笑了:“所以,磐石宗、你宗主欠我兄长人情,都是假的?”
“半真半假。”武烈倒也坦率,“磐石宗确有其事,武某也确是磐石宗弟子。只不过……”他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人情哪比得过实打实的修炼资源?宗主老了,胆子小了,武某却还想再进一步。”
“那些失踪修士的线索呢?”凌栖迟又问。
“自然也是真的。”武烈有些不耐烦了,“这七情谷近来确实诡异,但与我们无关。凌仙子,拖延时间无用,这峡谷里没有第二条路。”
他话音未落,那两个散修同时出手!高个的甩出三把飞刀,矮个的扔出一张火符,封死左右!
凌栖迟与闻厌几乎同时动了。
闻厌剑光如游龙,精准点落飞刀,身形却被迫退后半步——他需分心抵抗越来越浓的哀思侵袭。
凌栖迟更不好受。她修为最低,受沉哀石影响最大,脑中杂念纷涌。她强撑着催动心念幡,试图吸收负面情绪,可此地哀思仿佛无穷无尽,幡面很快传来饱和的刺痛感。
不能硬拼。
她与闻厌交换一个眼神,两人默契骤生——下一刻,闻厌忽然剑光大盛,不顾消耗地向前猛攻数剑,逼得武烈三人连连后退!而凌栖迟则趁此机会,猛地向后一跃,看似要往峡谷深处逃窜!
“想跑?!”武烈怒喝,下意识带人往前追了几步,踏入峡谷范围。
就在他们踏过某条无形界限的刹那——
原本“竭力抵抗”哀思、身形踉跄的凌栖迟忽然站定,转身,脸上哪还有半分恍惚?她指尖一弹,三枚丹药射入空中,“砰”地炸开,却是刺目的强光与震耳欲聋的爆鸣!
“闪光丹”、“惊雷子”——配合她早已暗中撒出的“乱神粉”,瞬间扰乱了武烈三人的感知!
几乎同时,闻厌的剑到了。
这一次,再无保留。
清冽剑光如银河倒卷,带着斩断一切哀思悲意的决绝,直刺武烈咽喉!而凌栖迟双手连扬,十几道“缚灵索”如同活蛇,从她袖中激射而出,缠向另外两人手足!
“不好!中计!”武烈惊骇欲绝!
他巨斧狂舞,勉强架住闻厌致命一剑,却被剑上那股破邪涤秽的剑意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那两个散修更是不堪,被绳索缠了个结实,惊呼倒地。
胜负几乎在瞬间逆转。
凌栖迟喘着粗气,额上冷汗涔涔——方才的“恍惚”有七分是真,三分是演,硬扛着哀思设局,对心神消耗极大。但她手上动作不停,迅速上前,用特制的禁灵锁扣住武烈四肢关节,又给那两个散修补上几道封印。
“现在,”她蹲在武烈面前,抹了把额角的汗,笑容有些冷,“可以好好说话了?”
武烈面如死灰,咬牙不语。
凌栖迟也不急,先从武烈身上搜出储物袋,又瞥了眼峡谷外——那个“安置同伴”的散修还没回来,怕是躲在暗处观望。
她正欲审问,峡谷深处,忽然飘来一缕笛音。
那调子幽幽咽咽,如泣如诉,正是极哀伤的曲调。笛音入耳,凌栖迟本就因哀风峡影响而沉重的心绪,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紧,酸楚难言——救的人要害你,寻的宝是陷阱,修的什么道?争的什么命?不如……
她猛地一咬舌尖,血腥味在口中漫开。
不对!这笛音有问题!不是沉哀石的自然影响,是有人刻意吹奏,在放大、引导谷中的哀思!
“闻厌!封闭耳识!”她厉喝出声,同时毫不犹豫地撕下两张“清心符”,一张拍在自己额前,一张反手拍在闻厌背上!
符箓灵光没入,两人精神皆是一振。
再抬眼时,凌栖迟瞳孔骤缩——方才还被捆得结实的那个高个散修,此刻竟已挣脱了部分束缚,正踉跄着往峡谷深处逃窜!而他身上的绳索,分明有被利器割断的痕迹!
**不是他自己挣开的——是那笛音响起时,有人暗中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