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御座之上的多尔衮,却一直沉默着。
他粗粝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眼神幽深,望向南方,仿佛要穿过这重重关隘,看到那个深居紫金城的对手。
他没有像部下那样嗤之以鼻。
因为这些年,他吃了太多“以为不可能”的亏。
“在山腹中开道...”多尔衮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断了殿中诸人议论,“若是别人提出来,朕只当他们痴人说梦。”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却不得不承认的凝重,“但...如果是那位皇帝提出来,不得不信。”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位让他们处处受制、屡屡碰壁的明朝皇帝。
“他既然敢提出,敢投入这么的钱粮,恐怕,未必全是虚妄,此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心中为自己这个判断感到一阵烦躁和屈辱。
他多希望这只是明朝皇帝好大喜功的愚蠢之举,可以尽情嘲笑,但理智和过往惨痛的教训告诉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时,方才提议破坏的那位大臣再次拱手,“陛下,即便如此,我等也不能坐视其成啊,无论真假,都应设法阻挠!”
多尔衮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而锐利,让那位大臣不由缩了缩脖子,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阻挠?当然要派人去,”多尔衮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决断与冷酷,“但不是让你们去蛮干搞破坏,打草惊蛇。”
“明国此番举动,无论成与不成,其用工之法、器械之利,都是绝密,亦可能蕴藏着极大的力量。”
他转过身,扫视众人,下达了截然不同的指令。
“挑选最机敏,最善于隐藏、且懂些工匠活的细作,分批潜入陕州附近,不要轻举妄动,他们的首要任务是看,仔细地看,拼命地记!”
“...看他们如何开山?用什么工具?如何布置人手?若有奇艺精巧器械,务必设法查明究竟是何物,如何制作!”
“...听其命令,观其行事,若有机会,甚至...可以尝试混入其工匠之中,偷学其技!”
他拳头缓缓握紧,骨节发白,“他们若真能成,这开山破石打法子,难道就不能用来加固我赫图阿拉的城防?不能用来挖掘更隐秘的地道?不能用来...在未来,轰开他们的城墙?”
“至于破坏...”
多尔衮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寒光,“待看清虚实,学到关键,甚至待他们耗费巨资、将要完工之际,才寻时机,岂不是比现在盲目捣乱更有效?”
多尔衮这话让殿中大臣心头一凛,陛下比他们手段可狠辣多了。
先让他们耗光钱粮,将要完工而兴奋之际,他们再动手破坏,如此,人财两失,岂不美哉!
妙!
绝妙!
“此事隐秘,要有耐心,听令行事,不得擅动!”
“是!”众人凛然应命,自去安排布置不提。
而在世界另一头,阿姆斯特丹的和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府中,宽阔的会议厅中弥漫着机油、新木料与海风特有的咸腥混合气息。
但这气息在此刻的总督维特鼻中,却比最名贵的香料更令人陶醉。
他面前的长桌上,不再是地图或账本,而是几件令人望而生畏的杰作。
最明显的,是一个巨大的、比例精准地战舰模型。
它与传统的盖伦帆船或福禄特帆船截然不同,侧舷原本密布桨窗的位置,被两个巨大的、带着辐条的明轮所取代。
船体线条更为流畅,桅杆虽在,但明显不再是唯一的动力核心。
模型两旁散落着复杂的齿轮和连杆图纸。
“总督阁下请看!”一位脸颊被炉火熏得通红、眼中闪烁着狂热光芒的和兰工程师,用带着口音的拉丁语介绍。
“我们完全消化了那台明国的蒸汽机,并加以改进,这台新型的蒸汽机体积更小,出力更大,足以驱动这艘一千二百吨的海狼号的双侧明轮,在无风或逆风条件下,它能保持至少五节的稳定航速,一旦与风帆配合,其突袭与追击能力,将是那些完全依赖季风和洋流的明国帆船无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