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蛋一:
二零二六年的春节格外热闹,画城不少在外漂泊的年轻人都回来了。陌生车牌一辆接一辆驶过闸道口,连子豪、子轩这些子字辈的,也都出现在川明街上,给自家奶奶的铺子布置灯笼。
吴娟和潘晓亮给各家各户都派发了统一的春联。李映桥走后,吴娟接替她的位置,当初那个被人调侃就要脸红辞职的姑娘,此刻正拿着个晾衣叉堵在茶叶店的门口,游刃有余地打着太极:“刘老板,讲很多遍啦,我们也不会天天这样的啦,今天也是特殊的日子,让您把衣服收一下而已,晾在门口很容易影响我们创5A的。”
刘老板来来回回还是那句车轱辘话:“都了,收掉我就忘记挂回去,烂在衣柜里,你帮我洗啊,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也就是做做样子。”
吴娟懒得和他废话,自顾自拿着晾衣叉把他的衣服叉下来,气势很足,刘老板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吴娟,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就一天啦,刘老板,你人这么好,别跟我们计较了。”
“算你会讲话咯。”
刘老板哼唧一声,不情不愿地接过衣架子。
吴娟拿着晾衣叉,像个杵着神器的天兵,如释重负地吹了下刘海,准备前往下一家,一回头看见俩熟人站在她身后,眼前蓦然一亮,“桥总!俞大明星,戴什么口罩呀,流感啊?”
节目播出俞人杰在朋友圈疯狂转发,现在画城谁都知道他儿子成了光鲜亮丽的大明星,沿路不少认出俞津杨的长辈,都这么调侃他。在北京他其实毫无压力,可回到带着油烟味的老街坊眼里,接受他们的目光洗礼,俞津杨脸皮还是薄,走到一半自己戴上口罩了。
李映桥他简直此地无银俞津杨,但他坚持。没想到没走两步就被吴娟叫住。他只能装作头疼脑热地咳嗽几声,把手上的礼品盒递过去,“你们学姐北京带的,你和潘晓亮一人一份。”
“咳咳!”他做作地咳了两声。
吴娟忙郑重道谢,但是生怕被他传染似得,立马弹开两步,匆匆赶去下一家,“先不讲了啊,潘晓亮想发个公众号,我得让老板们把衣服都收一下。”
李映桥把手放进他的羽绒服兜里就棍打腿地:“喵喵,我不嫌弃你,来吧,你就算感冒了,你喂我的虾啊、螃蟹啊,我都吃,当然最好是剥干净的。”
俞津杨瞥她一眼,牵着她快步往前走:“算盘珠子拨我脸上了,李映桥。”
嘿嘿。
其实川明街也还是老样子,长长的青石板路,留下一代又一代人的脚印、车轮印,终于在经年累月中被磨得发白发亮。
李映桥路过很多铺子,包括春珍奶奶的糖糕铺,春珍这次终于没有坐在长椅上,那张藤黄的太师椅空荡荡,似乎余温尚在。她停下脚步,忍不住去抖了抖卷帘门,稀里哗啦的声响,仿佛又听见春珍的碎碎念——
“桥桥,你要先把袜子穿好,才能穿鞋子,不要着急。学不会,我们就慢慢学,奶奶教你。”
“节日头,怎么不跟桥桥去乡下捉龙虾啊,哦,你怕脏,也怕蚂蟥。那你以后跟着桥桥,桥桥什么都不怕。”
“糕点,多吃点,吃饱了就不要跟人贩子跑了。”
“妙嘉啊,你姥爷出去给你买球鞋了,你来奶奶这吃块糖糕吧。”
……
李映桥第一次在川明街的尽头,看见李姝莉,她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路灯下抽着烟。
她妈妈从就很酷,很少见她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像个棕熊,丰潭最冷那几天,她也只能里头多穿件羊绒打底,脖子上加条围巾,外面永远套一件冲锋衣或者风衣,李姝莉穿得太肿不好干活,活动起来身体就热了,根本用不着羽绒服。
回丰潭前两天,李映桥接到唐湘电话,问她妈妈过年要不要回乡下陪外婆,如果不去的话,今年过年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商量一下婚事。
李映桥打电话问了李姝莉的意见,她可以。
她向来洒脱,李映桥从到大没觉得李姝莉孤独过,而此时此刻路灯下那个单薄的身影,却让她徒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她明白李姝莉这种的局促,当初朱亮和俞津杨来家里劝她上潭中时,在自己家里吃饭她都不太自在,更何况是在别人的家里。
李映桥心下一紧,担心她是不是又和俞人杰吵架了,和俞津杨惴惴不安地对视一眼,后者安抚性地在她手心按了按,两人都不自觉加快脚步,跑到李姝莉面前。
“妈!你怎么不进去,外面多冷。”李映桥下意识去握她冷冰冰的手。
李姝莉茫然地“啊”了声,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他俩:“还好,不冷啊。”
下一秒,屋内传来俞人杰石破天惊的声音——
“唐疏田!!老子跟你过多少次了!!不准把花生酱抹老爸的裤子上!!你姝莉阿姨以为我拉了!!以为我生活不能自理了!!人都跑了!!你哥哥要被甩了!!!”
只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理直气壮的声音紧跟着传出来:“………是你自己一个屁股蹲儿坐在我的吐司面儿包上……”
“你哪来的儿化音!”
“桥桥姐姐北京人儿话儿就是这样式儿。”
李映桥:“……”
李姝莉:“…………”
俞津杨:“………………”
彩蛋二:我们的三十岁
高考前夕,梁梅让学习组的所有人都写过一封信,给十年后的自己,包括方玥在内,连朱亮都写了,梁梅你写这个干什么,朱亮则莫名其妙地:当然了,十年后咱俩不活了?
朱亮是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他唯爱数学,只要数学不死,他就不会死,他最擅长用数学解构人性,用公平的定理去挑起人性里最幽微的部分,一如当年的披萨游戏,后来他被一群蠢孩子们打败了。
梁梅不是,她因为遭遇到压迫、反抗,一步步走到如今,每一步,她都踏在命运的绳索之外,每一步也都走在情理之中,妙嘉提出的三十岁之约,梁梅也是嗤之以鼻的,年少时都曾以为这种真挚的情谊是能维持到老年,直至我们死亡。
梁梅曾经也这么以为,后来直到身边的朋友们一个个离开、失联,她身边能称之为朋友的,只剩下朱亮和胡正。
所以她当时在听朱亮了他们这个幼稚的约定之后,特别无情地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别想那么久远的事情,不如现在你们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吧。
他们都认真写了,那时他们十八岁。
李映桥天生反骨,就喜欢和她对着干,目光狡黠地一转,坏主意诞生:“梁老师,如果我们做到了,实现这个约定,你是不是要受点惩罚呢?”
于是在他们的三十岁,她生日这天接受惩罚来了。其实也不算是她生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生日,只是随手在教案的日历上划了个日子而已,被眼尖的郑妙嘉扫到了。那天只是移动积分兑换花费的最后一天,她怕自己忘记给清零了。算了,保不齐她就是充话费送的,生日就生日吧。
让梁梅没想到的是,连方玥都回来了,她自从去了北京就杳无音讯。
方玥是那种在人群中不会立刻吸引注意力的女孩儿,但她身上气质独特。头发是健康、自然的黑色,扎成一个不高不低的马尾挂在身后,身上再也没有过多的修饰,简单清新。肤色也晒成了健康的麦色,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看着精神饱满,尤其笑起来,你能从她身上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力。
郑妙嘉一看见方玥就脱口而出:“玥玥!你现在也太有气场了吧,好帅啊。”
方玥笑了声,目光逡巡一圈,而后在沙发上正在弄投屏的两人身上,俞津杨盘腿坐在地上,李映桥下巴靠在他肩上,听见妙嘉的呼喝,她下意识抬头望去,一时间有些愣住,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胳膊肘捅捅那个正在专心致志帮梁梅弄投屏的男人,“喵,玥玥来了。”
俞津杨也回过头,刚想打招呼,下一秒,他表情微微一滞,眼神朝李映桥瞥去。
因为方玥身边还带了个男人,她笑着环顾一圈:“不介意我带个家属吧?”
李映桥因为从地上起立的速度过于快,没有看清后面还有个人,等她定睛认出那人是谁之后,她下意识去看了眼俞津杨,果然视线猝不及防地和他撞上。
俞津杨:“早上叫你起床你你脚断了起不来,刚才直接从地上弹起来了是吧?医学奇迹啊,李映桥。”
李映桥:“……”
卢应川绕着圈地一一发名片,做自我介绍,他现在做琴行生意,在丰潭开了个音乐行,教十岁以下的孩弹钢琴,发到李映桥这边的时候,他微微一笑,多了一句:“李映桥,我还记得你,好久不见。”
俞津杨也从地上站起来了,他率先接过名片,“我也记得你,卢应川。”
卢应川有点受宠若惊,看了眼李映桥,又看向他:“学神记得我?”
俞津杨:“你好像也记得我?”